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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感到自己宛若坐在车厢里,正透过车窗看出去,外面是丘原的美景,有一株
特别高的老松,形像古怪,成为他如梦如幻般视野的焦点,其它一切模糊起来。
耳鼓似还听到大队人马行军的轮声蹄响。
燕飞剧震-下,完全清醒过来。
压在他身上厚达五尺的泥层,岩浆般向上喷发,燕飞整个人从泥洞中乎升起来,回到光
天化日下的现实,从容不追的落在旁边的草地上。
阳光从密林顶斜洒下来,已是日暮时分,蝶恋花仍安然挂在背上,身上泥层纷纷落下。
他没暇去想谁把他送到这里来?为何会把他埋葬?因为他清清楚楚知道边荒集已失陷了,
纪千千还被敌人掳走,强迫她北上。适才的情景,是边荒集北面里许外一处地方,他认得那
株怪松。当他感应到纪千千的所在时,同时透过她的心灵看着同样的景物。
高彦小子的预言没有错,第二次死而复生后,他真的变成了半个神仙。
身随意动,金丹大法自然流转,他迅如鬼魅地掠出密林,来到密林外一处可望远的高地。
环目四顾,边荒集在东面地平远处,离他至少有二十多里路。
燕飞一声长啸,朝边荒集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论对方是否有千军万马,又或慕容垂如何武功盖世,他誓要从对方手上把纪千千救回
来。没有人可以把他的至爱带离边荒,谁也不可以。
小诗的脑海仍填满边荒集失陷前那三天日以继夜的惨烈攻防战,耳鼓不住响苦战士临死
前的呼叫,虽然已是十多天前发生的事。
与她们一起被俘的尚有近六干荒人,包括庞义在内,其它人则生死未卜。在整个攻防战
里,双方均伤亡惨重,真正的数字恐怕永远没有人弄得清楚,合起来该有过万之众。
尤幸孙恩和慕容垂议定“建城分之”的协议,不单要重建城墙,还会以双重的高墙分隔
为南北两城,瓜分边荒集。被俘的荒人因而被迫负起筑墙的庞大工程,虽是苦不堪言,尚可
苟延残喘。
“啊”!
小诗骇然朝坐在前排失声低呼的纪千千瞧去,后者别过俏脸迎上她的目光,花容虽惨淡,
双目却射出自被俘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生机。
车窗外触目俱是精锐的慕容垂旗下骑兵,傍着长长的马车队朝北推进。
每过-刻,她们便离边荒集远一点,更可能永远没有返回边荒集的机会。
小诗俯前道:“小姐妳没事吧?”
纪千千神色茫然地摇头,眼神又开始聚焦,压低声音道:“燕飞没有死。”
小诗暗吃一惊,心忖难到小姐因对燕飞思念过度,精神出现问题?否则怎会无端端说出
这句话。又或因慕容垂禁制她内功的独门手法对她生出不良的影响?
小诗道:“小姐怎会晓得呢?”
纪千千低声道:“这是没法解释的感觉,似乎是他在远方某处向我呼唤报平安,我还感
到他正在赶来的途上。有剎那光景我真的感觉到他,感觉到他在我心内。”
小诗不喜反忧,暗忖纪千千的情况可能比她想的更严重,这是思忆成病,且是最难疗治
的心病。
燕飞去而不返,自然是有死无生,败在孙恩手底。纪千千一直没为此说半句话,只是咬
紧牙龈作战,直至大逃亡的一刻。
纪千千又道:“六壬课是不会错的,干爹更没有可能看错。唉!我也曾很担心呢!”
小诗心中暗叫不妙,顺着她语气问道:“小姐担心甚么哩?”
纪千千凑到她耳逞道:“慕容垂今趟强掳我们主婢北归,临行前举行离城礼,又要我们
公然现身参与仪式,大张旗鼓,你不觉得异常吗?”
小诗心中稍安,纪千千的思考没有丝毫错乱。摇头道:“我以为慕容垂是要逞威风哩!
特别是向徐爷示威,因为徐爷争不过他。”
纪千千想起慕容垂不肯向徐道覆交出自己的对峙情况,道:“你太小看慕容垂,他是我
见过的人中最可怕的一个,另一个人是孙恩。像慕容垂或孙恩这种人,绝不会意气用事。他
是在设置陷阱,诱饵是我们。”
小诗一头雾水的道:“诗诗不明白。”
纪千千道:“我想说的是,事情并非如我们想象般的悲观。我们边荒集的主力部队已成
功突围逃走,并隐于边荒某处重新整合兵员,令慕容垂和孙恩大感威胁。没有一年半载,边
荒集的筑城肯定没法完成,而慕容垂和孙恩更没法于边荒集长期屯驻大军,所以故意带我们
回国,引边荒的兄弟在我们渡泗水前来救我们。过了泗水,他们将没有机会。”
小诗文惊又喜道:“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纪千千道:“这个是当然的。屠奉三、慕容战、拓跋仪等岂是这般容易收拾,他们均是
英雄之辈,定不容慕容垂带着我们渡泗回国。”
小诗担心道:“可是小姐又说这是个陷阱。”
纪千千低声道:“他来了!”
小诗靠回椅背去。
在十多名亲兵簇拥下,状如天神般威武的慕容垂策骑来到车旁,放缓马速,与马车并排
前进。
纪千千此时心情大为好转,朝对方瞧去,这个只三枪便挑飞自己佩剑的高手,确有其能
颠倒天下的慑人神采和魅力。
自从被生擒后,他一直是那温文有礼,每一件事都先征求自己的意向,并解释不得不如
此做的理由,令她直到此刻仍难对他生出恶感。
慕容垂微笑打招呼道:“小姐路途辛苦吗?”
纪千千瞥他一眼,浅叹道:“我想一个人独自清静一下。”
慕容垂不以为意淡淡地道:“若小姐答应我不会伤害自己又或逃走,我可以解开小姐的
禁制。”
纪千千不悦道:“你故意安排小诗和我一道走,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慕容垂有耐性地柔声道:“情非得已,请小姐见谅。小姐可以说一句话吗?”
纪千千把窗帘拉下,隔断他的视线。
慕容垂哈哈一笑,与手下催骑去了。
孙无终等把刘裕送到刺史府正门外,刺史府大门车马往来不绝,愁云笼罩,尤其高悬门
上的蓝色灯笼,令人看得心如铅坠。
刘裕想起刚才大碗酒大块肉,生出偷作贼的罪疚感,待要绕往后门入府,却给送客出
门的宋悲风唤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宋悲风微笑道:“你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不宜喝酒。”
刘裕知他嗅到自己的酒气,心忖以现在心情之差,没醉个不省人事,是非常有节制力。
孙无终的心情怕也好不了自己多少,喝酒诚然是唯一消愁的方法,但也是最不聪明的办法。
刘浴心虚,唯唯诺诺的应着,想含混过去。
宋悲风抓着他手臂领他进入泊满车马的前院,绕过作致祭场的主堂,沿廊道深造府内,
低声道:“司马曜已下旨钦准安公大敛后遗体莲返建康小东山安葬,由此可看出司马曜仍一
意在安抚我们,怕我们作反。”
刘裕心不在焉的问道:“玄帅找过我吗?”
宋悲风摇头道:“玄帅忙着招呼客人,恐怕诸事停当后方会找你,届时他会告诉你人事
上的新安排。”
刘裕知谢玄没有找他,心中很不舒服,闻言错愕道:“甚么新的安排?”
宋悲风双目射出同情的神色,轻轻道:“我先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大少爷要
把你调往刘牢之旗下,作他的参军。这是平调,副将的职级没有改变。”
刘裕脑内轰然一震,晓得失宠成为铁一般的事实,谢玄再不要他随侍在旁,他刘裕只是
北府兵其中一名低级将领,差点是打回原形。
宋悲风道:“这边走!”
刘裕行尸走肉、失魂落魄的随他左转入中院,迎面一群人走过来,他却是视如不见,听
而不闻。
宋悲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孙小姐!淡真小姐!”
淡真之名入耳,刘裕如遭雷殛,台头望去。
一对明媚炽热,其中又暗含幽怨的美眸迎上他的目光,似在投诉他的无情,又似讥嘲他
胆子不够大。
刘裕忘记了施礼,呆头鸟般看着以谢钟秀和王淡真为首的七、八名仕女擦身而过,鼻里
仍留着她们芳香的气息。
宋悲风冷眼旁观,忽然又扯着他衣袖继续行程,问道:“小裕你似乎和淡真小姐非是一
般交情,对吗?听说是淡真小姐在路旁把你救回广陵呢!”
刘裕岂还有答他的心情,见王淡真似乎仍对他余情未了,比对起自己事业的低沉没落,
分外有感慨。
含糊地点了点头,只盼立即躲回房内去,痛哭一场,甚么都好,只是没面目在大庭广众
丢人现眼。
做人还有甚么意思呢?
回到该快要迁离的居所,宋悲风道:“小裕坐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刘裕无奈坐下,心忖说甚么都没有用,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谢玄,一旦下决定,绝不会因
任何人而改变,谢安是唯一的例外,但他已没法左右谢玄。
宋悲风在隔几的椅子缓缓坐下,道:“小裕不用把我视作谢家的人。”
刘裕愕然道:“此话何解?”
宋悲风淡淡道:“我在为安公办事前,曾和安公有个协议,当他百年归老后,我将回复
自由身,协议于明天生效,府内上下人等均清楚此事。”
刘裕听得百感交集,他自己便没有这种运道,一是继续作军人,一是作被永远通辑的逃
兵,没有第三个选择。
宋悲风微笑道:“所以你可以当我像小飞般的朋友,说话不用有任何顾忌,我更不会向
大少爷泄露你不愿他知道的事。”
刘裕生出异常的感觉,讶道:“大叔似乎特别关照我。”
宋悲风欣然道:“你猜到原因吗?”
刘裕道:“是否因为我是燕飞的朋友?”
宋悲风道:“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却非主因。”
刘裕摊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宋悲风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平静的道:“安公在过世前,曾在我面前提起你。”
刘裕一呆道:“安公对我有甚么看法?”
宋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