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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人面色甚是深沉,聆听之下.由鼻里冷冷哼了一声,一双眸子又自落向谈伦,微微颔首道:“足下无惧于三伏滚水,瞬息间饮下滚茶两碗,必然具有非常之内家功力,病伤之中,有此能耐,更遑论常时一般了。佩服,佩服一一”
谈伦这才想到敢情自己疏忽及此了,他伤病至此,一心求治,倒也不曾心存掩饰。
当下叹息一声,据实言道:“不瞒先生高人,在下习武有年,精于内功,否则,只怕也就拖不到今天了……”
边说边自咳了起来。
紫衣人忽地正色凝神,引耳细听,像是要由对方咳声里辨出些什么!
谈伦以一方纱巾捂向口鼻,怒咳一阵才自少歇,一张脸早已涨得绯红。
紫衣人俟到他咳声稍止,微微颔首道:“足下患此咳疾有多久了?”
谈沦只觉喉头发痒,只怕一说话,又自咳个不休。
紫衣人见状颔首道:“算了,可将掩口之纱帕借来一看?”
小和尚忙即代为转达,即将谈伦用以掩口的一方纱巾取过送上。其上早已沾满血迹。
紫衣人看了一眼,神色微变,即行交与小和尚道:“我知道了。”
一旁的那个瘦高和尚随即变色道:“咳血症么?”双手合十,喃喃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紫衣人脸色更见阴沉,五根手指只管来回地在桌面上敲着。
“足下贵姓?”
“谈……”谈伦又自咳嗽了:“谈……伦……”
边说边咳,语音不清,紫衣人约摸只听见了一个“谈”字。
“谈先生来此何事?”
眉头微皱,颇似不悦,意在暗责怪对方病成了这个样子,尚不知珍惜调养。
谈伦阵咳之后,尚在喘息。
紫衣人指了一下茶碗,小和尚会意,忙自取过炉上开水,满满斟了一碗。
谈伦饮了一口,叹息道:“多谢先生高谊隆情,在下此来,是想拜访一位前辈先生,如蒙赐告,感激不尽……”
紫衣人道:“啊!这位先生贵姓?住在点苍?”
谈伦饮了几口茶,情形方自好转:“这人姓巴,名叫壶公,当世神医,住在此间的‘冷月画轩’……”
听到这里,座上和尚先自哈哈笑了。
紫衣人偏的好涵养,不动声色。不俟和尚发话,随即点点头道:“你认识这姓巴的么?”
谈伦摇摇头,苦笑道:“慕名拜访而已。”
“是了。”紫衣人微微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来专为找他看病的了?”
谈伦点了一下头:“不瞒先生,正是如此。”
紫衣人哼了一声道:“巴壶公自视甚高,却是不轻易与人看病,他那冷月画轩,蓬门久闭,更不会为你所开,足下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谈伦呆了一呆:“这么说,先生是认得他了?”
“对了!”一旁的瘦和尚道:“施主算是问对人了!阿弥陀佛,我这位朋友也擅歧黄之术,可不比那自视清高的巴壶公差到哪里……”
边说边自哈哈大笑起来。
“和尚你少缺德!”紫衣人探出二指,探向颏下短须,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逼视着对面的谈伦。
“足下取手过来。”
谈伦愣了一愣,只觉得对方正气逼人,心中正自费解,却也不容多思,随即将手腕送上。
——他所以状似犹豫,自非无因,原来越是精通武术之人,行动越是谨慎小心,以眼前情形论,紫衣人如果居心叵测,谈伦性命休矣!
深精武技如谈伦者,虽是病伤之中,亦不容少有疏忽,当下左手平搁几面,让对方把持,右手却暗里戒备,精力内蓄,一个发觉不对,即可随时击出。
正在把脉的紫衣人,长眉倏地挑得一挑,冷冷地道:“足下这番小心,未免多余,只怕对你病情不利!”
话声未歇,谈伦果然再次发出了咳嗽一一这才知敢情病情已然恶化如此,一时大为沮丧。由此可见对方非但深精医理,即使武学一道,也大有可观。
紫衣人的所料不差,不免莞尔。只是紧接着,那双长眉却微微皱起道:“那一只手。”摇摇头止住了谈伦的开口说话。
片刻沉默,紫衣人放下了持脉的手,却将面前茶碗端起,就唇呷了一口——一双深邃瞳子,缓缓抬起,直向谈伦逼视过来。
“足下奇经八脉,兼带一百单八处骨穴,均已打开,功力之高,世罕其匹,钦佩之至!”
哈哈一笑,随即接下去道:“若非如此,只怕去岁病发之时,已绝人世……”
接着不禁摇头,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是……”谈伦疑惑的眼光,向对方注视着:“莫非先生就是……”
“我就是你要见的那个人——巴壶公!”
一旁的老和尚,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不怪我和尚多口了!”
谈伦怔了一怔道:“这就失礼了!”
待要站起执礼,却为壶公按住道:“不要多礼,你的病势不轻,想是不慎为瘴毒所中,可是?”
谈伦微微点头,苦笑不语。
巴壶公一双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忽然想起道:“峨。莫非足下就是传说中的青麟剑客,谈伦谈少侠么!”
谈伦先时早已报名,却想不到对方直到现在才行悟出,聆听之下,黯然笑道:“江湖上传说我已经死了,却不知我仍在人世,只是……今日幸会了前辈,尚希直言相告,我这病可还有救没有?”
巴壶公哼了一声,缓缓地道:“你既直言问我,我便也直言相告。换在旁人,十九是不得救了,你吗,情形或有不同………
“阿弥陀佛!”一旁的老和尚诙谐笑道:“谈少侠你放心吧!死不了!巴老头这么说了,也就是给你打了包票。无量佛——善哉、善哉——”
巴壶公冷冷一笑道:“和尚你说错了!”
随即向谈伦介绍道:“这是点苍九峰归云寺的至青长老,谈少侠可曾有过耳闻?”
“阿弥陀佛——”至青氏老呵呵笑道:“老衲一介出家人,跳出红尘之身,哪里比得谈少侠赫赫大名,巴老哥你这不是存心拿和尚我开心么!”
边说边自站起道:“天不早了.我可要回去了,失礼、失礼——”
一面招呼着随身那个小和尚,就要离开。
谈伦原是久仰“至青长老”的大名,聆听之下,心中略吃一惊,待要说些什么,对方和尚却是说走就走,已自步出茅亭。
巴壶公微微含笑地望着和尚背影,却向谈伦摇首。示意他不必在意,再看对方至青和尚已步出甚远。
出家人不沾世俗,却也不能以常情俗礼度衡。
秋风过处,草木萧萧。转瞬之间,老少二僧.已消失于回峰丛林之间。
谈伦因想着昔年有关这个至青和尚的种种传说,原是有兴一谈。
无如被眼前山风一吹,遍体生寒,且自两踵之间,隐隐升起一片麻痛感觉,正是病势发作之前兆,只吓得忙自收心定神,不再出口多言。
“冷月轩主”巴壶公目送至青长老师徒离开之后,摇头轻叹一声,喃喃道:“‘龙起钵中水,涛生松下风’,和尚你交友不慎,这就认了命吧……”
目光一转,看向谈伦,微微一惊:“你怎么了?哪里觉着不好?”
谈伦自感狼狈,苦笑道:“我此刻半身麻软……怕是不便行走……先生救我……”
说话之间,已自抖成一团,涔涔冷汗自眉心泌出,片刻间已是满脸满腮。
巴壶公眉头微皱,霍地上前一步,即见他双掌猝出。同时按在了对方身后一双“气海穴”上。
顿时,即由其两掌之间散布出大股热流。
以“奇热”对“酷寒”,效果之灵验一如“立竿见影”。
谈伦看来简直难以支持的身子,顿时之间大为缓和。
停了一会,巴壶公才缓缓松开了一双手掌。
谈伦身上寒冷稍去,却觉出十分虚弱,像是一点儿劲道也提不起来,向着对方微微点头,表示由衷谢意。
巴壶公望着他,冷冷地道:“想不到你病势已是如此严重,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只是冷月画轩,如今多事之秋,却又发作不得,这便如何是好?”
后几句语音甚低,倒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站起来,望向亭外,内心权衡着什么,一时难以决定,终于回过身来,再次看向面前的谈伦。
“你所患的乃是人世罕见的‘六月息’怪症——体内瘴毒已入筋脉,春生夏伏,秋发冬剧,以你眼前情形,已经十分严重。
“一般常人如果患染此症,多半在第一次病发时,性命不保,你却拖了两年之久,不能不谓之奇遇,不过……”
他深邃的一双眼睛,直视着谈伦,语出真诚地道:“……你却休要再存妄想,能够平安逃过第三个冬天。”
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浮起了一片悲哀。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弄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下给自己希望,一下又给自己失望,
以方才这几句话而论,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了。
他脑子里在寻思着“六月息”这个奇怪的名字,顾名思义,可知这个病一入夏季炎暑之六月,便自消失,接下来秋季发作,冬季转剧。
这番病情,果然与自己症状相吻合,此刻不过入秋不久,病势已是如此顽劣,料想着冬季来临时,该是何等一番情景!这么一想,谈伦当真由心底生出了几许寒意……
似乎唯一的希望,便只在面前的这个巴壶公身上了。
他的眼睛,已代他传达了内心的殷切盼望。
“生命”给人的感受,确实难以捉摸,不久以前,他还充满了灰色,感觉着自己的虽“生”犹“死”,甚至于“生不如死”,曾几何时,在自己真的面临死亡时,求生的意念,一下子竟然又变得如此强烈。
毕竟他还年轻,今年才不过二十八岁,正是朝气蓬勃,旭日待起的黄金年华,这个年岁似乎不应该跟死亡发生任何关系。
巴壶公在一番酌情之下,终于作出了决定。
“也许只有我才能救你……但是,这个时候,却是太不巧了……”
“前辈莫非有什么碍难之处么?”
几番察言观色,谈伦已感觉到对方的“必有隐衷”。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