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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一次地,他诅咒着上苍,诅咒命运,诅咒着一切捉弄他感情的人。
如果一切只是冥冥上苍与命运所赐与的,渺小的人类,除了低首顺服.默默接受之一途,又待如何?
只是,如果这其中掺合了“人为”的因素,为人所操纵、玩弄,情形便自不同。
谈伦所苦思不解的,正在于此。
他所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人在他痛苦之中,不思援手,反思加以践踏、落井下石?
什么人对广大的江湖,散播着可怖的谣言,把一个目前仍“生存”着的活人,硬要加上一个“死亡”的帽子。
于是,在这个“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一切都改变了。
一个活着的人,所面对的一切竟然都已是“死亡”。
这个人即使没有死,也不过空具形象,毫无生趣可言。
“死”是沉寂的,那只是指肉体而言,并不包括灵活的思想在内,通常的现象,肉体的行动越少,思虑越见敏锐。
一切伟大的创作、思想,无不由静中突破、获得。
在一番痛苦的思虑煎熬之后,谈伦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思虑的触角像是一条蛇,带领着他缓缓地向前游动,有如抽丝剥茧,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
“是谁要我死?”
“为什么要我死?”
“我死了对谁最有利?”
气氛是那么烦躁……站起来走了一圈,犹自不能排遣,胸口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那么的气闷,却仍然落座于原来的位子上……
多年来行侠江湖,结怨的仇家当然不少,希望自己死的人,不能说没有,可是因为自己的死却能使对方获得利益的人,可就不多了。
眼睛睁大了又自收小,收小了又自睁大……
他明白了,这个人其实不难想知,原已是“呼之欲出”,只是未曾深思而已!
“银刀,段一鹏一一段小侯爷!”
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应该揭晓,此番一经暴露,所带给他内心的震撼,真是无以复加。
想一想吧,因为自己的“死”,所带给他的诸多好处吧!
——青麟剑客谈伦、银刀段一鹏,原是并世难分轩轾的一双健者,如今谈伦“死了”,段小侯爷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唯我独尊”之势。
——因为谈伦的“死”,玉燕子冷幽兰这个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绝色佳人,自然而然地便在“无人堪与竞争”的情况之下,绝对优先地倒在了小侯爷段一鹏的怀里。
这情景该是何等的疾促?诚恐“迟则生变”,于是在段某人所发动的闪电攻势里,玉燕子冷幽兰终成了世袭的侯爵夫人!
可怜的谈伦……
如今“生米已为熟饭”,你又将奈何?
一一这件事错在当初自己始终的保持沉默,未能及时找到玉燕子冷幽兰,戳穿外传的谎言,证明自己仍自还活着……那该是最有力的证明,必能即时挽回冷幽兰的芳心一片。
只是,错在谈伦那一点“仁”心的作祟,不欲以“待死”之躯,耽误了冷幽兰的锦绣年华,她如至情地以身相许,谈伦的“绝症”又是终将一死,后果的凄凉实可想知……这便是他极不愿见,远遁一方,不思挺身而出的原因了。
银刀段小侯爷的伎俩更不只此,在他一番“有计划”的宣传夺得美人归后,并不能真的就此安心,原因很简单——谈伦并没有真的死去!
虽然传说身中瘴毒者,唯一的下场只有“死亡”之一途,然而谈伦的未曾死亡,毕竟是不容狡辩的事实。
于是,进一步的行动便不难想知,尽在情理之中了。
窗外阳光灿烂,谈伦的心却只是一片阴森、冷颤。他已经完全想通了,就像是透过一片清泉,观察水底那些五色石子一样的清晰……
有了以上的推理依据,再回过来想到那一日马家客栈,看似毫无来由的狙击暗杀,以及江面上伪装舟子伺机下手的下流伎俩,其实都是在这个逻辑的范围之内。
一言以蔽之,背后的段小侯爷,必欲制谈伦于死地而后己。
好气闷!
谈伦站起来,走过去推开了窗子。
阵阵清风吹进来,却难以清涤积压在他内心沉闷的郁结。
仰望着万里无云的穹空,他默默地祈求着上苍,让自己的病体早日康复……
——如果这个愿望不能达到,最起码也求上苍能够恩允他在临死以前,见到一个人。
银刀段一鹏。段小侯爷!
吱呀一声,院门敞开。
蕊小姐带着无限惊惶的神色,几乎是跑进来的。
谈伦当窗站立——这个角度,正好与对方遥相对立,一时抽身不易。
谈伦原想抽身回避,只是没有想到,一上来就让对方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盯住了,再想闪躲,可就来不及了。
蕊小姐先是一愕,紧接着便似怒放的春花,绽开了笑靥,一径地直向着谈伦住处跑来。
紧随在她身后的是史大娘。
这个刚健婀娜的妇人,简直吓坏了,三脚并两步地闯了进来,俟到她发觉迎面的谈伦,好生生地就站在当面窗下时,不由自主地随即定下了身子,脸上一阵子发白,像是“谎话穿帮”,一下子被人家拆穿了什么似的。
“噢……小姐……这可是不行……不行,不行……”
蕊小姐已到了谈伦门口,忽地回过身子来。
“干什么不行?”她叉着腰,生气地瞪着史大娘:“你不是说谈相公走了么?”
“这……”史大娘尴尬地笑道:“他……我当他已经走了……小姐,你的身子要紧,还是回去吧!回头发了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蕊小姐嘟着嘴哼了一声,嗔道:“发病,发病,你们就全拿这个吓唬我……吃药,看病!连大门都不叫我迈一步……我心里的苦,你们谁知道?”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那双剪水瞳子里,泪光莹莹,好像是要哭的样子。
“哟!小姐……你可别难受,我是不会说话,算我说错了……只是这……唉!我这可是都为你好……”
蕊小姐却是不再答理她,扭过身子,推开了门,直进了谈伦的屋子。
剩下发怔的史大娘,只有翻白眼的份儿!
如果不是昨夜的目睹,谈伦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出落得水仙花开也似的姑娘,会是一个病人——一个身罹疑难怪症的“病人”。
细腰、丰臀、明眸、皓齿……再加上那一头乌油油的黑细头发,好标致的姑娘!
当她突然出现在谈伦眼前时,后者几乎呆住了——记忆犹新着类似这样的一袭湖春色长裙,也曾蓄有这样的长长头发。
玉燕子冷幽兰白皙挺秀,一如公主朱蕊之婷婷玉立,乍见之下,几疑幽兰重现,谈伦内心之震撼,实可想知。
那是因为他方才尚自憧憬着过去的恋人,神伤于她的变情,脑子里满是她的幻影,以之影射到同称壁人,衣着神态十分酷似的朱蕊身上,未免一时感觉上有些错乱。
自然,那只是短暂的一霎,片刻间便自又回到了眼前现实。
一一自然,他眼中所见的绝色佳人,毕竟不是昔日的恋人……
冷幽兰冷艳逼人,眉梢眼角,每见凌厉,秀丽之中自有“冷电寒芒”之感,令人乍见下不敢逼视,她是出身风尘侠隐的侠女子。
眼前的朱蕊又自不同了。
——她是出身皇族,嫡系亲生,金枝玉叶的公主,一样的艳光四射,却蕴涵于天生气质之中。
绝代风华,万斛柔情,一如当空皓月,给人以近在眼前,却又高不可攀的感觉……
面对着这样风华气质的绝色少女,谈伦设非养性功深,几乎在乍承芳颜的一霎间,不堪招架地现出了窘迫形态。
毕竟他久已习惯自励于坚苦卓绝的风尘历练,读书习武,养性功深,虽然在无情凌厉的病魔,突变激情,两相进袭煎熬之下,兀能坚持不倒,自有其不变的处世原则。
“原来是蕊姑娘……请坐!”
一面说,他自个儿先在朱蕊对面坐下来,轻轻地咳了几声,似乎他的“咳”病又犯了。
朱蕊笑着坐下来,秀眉轻颦,微似惊异地道:“你又咳嗽了?”
谈伦点点头,一双眸子在对方脸上转了一转,竟是看不出一些她昨晚病发的痕迹。
她穿着一袭湖色的丝质长裙,腰上加着同色的一根丝绦,一头秀发,被明亮的珍珠串子系着,衬以雪白肌肤,越似玉树临风,艳光四射!
——如此美艳出尘的少女,偏偏会罹染上那么离奇的怪病,真令人难以想象……
“史大娘骗我说,你已经搬走了,我不相信……”朱蕊睁着一双大眼睛,略似疑惑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谈伦道:“他们是为你好,也许你的病……”
“我的病已经好了!”
朱蕊脸上闪过了一片喜悦,瞅着谈伦道:“昨天晚上我是心里太高兴了,他们反而说我是病了,谈哥哥,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好不好?”
“这……”谈伦苦笑着道:“我不敢当!”
说话时,只见史大娘现身窗前,表情甚是忧虑地向这边观看,只是朱蕊感觉有异回头察看时,前者却又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朱蕊立时站身起来,跑过去把窗户关上,又回来坐下道:“我们说我们的,别理她!”
谈伦摇摇头道:“你不该这么对她,还是请她进来的好。”
说罢,他随即过去,把窗户又打开,却发觉到那个化名马奇的冯元也来了,正与史大娘在门前说话,二人不时地向这边望着,显然与自己有关。
既不便出声招呼,谈伦只得又回身坐下来。
朱蕊见他并没有招呼史大娘进来,甚是高兴地道:“你知道昨天晚上,为什么我会那么高兴?那是因为看见了你,所以今天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
谈伦不禁呆了一呆,他心里原本还希冀着对方的病因,并非因己而起,现在经对方自己说出,自是证实无误,内心越是自疚不已。
“姑娘!也许你是不应该来这里……”
“为什么?”朱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因为你的病!”谈伦道:“也许你的病是不能受任何情绪上的干扰,难道这里的主人没有告诉你?”
朱蕊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是巴轩主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