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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老鸦点头说:“这办法也不错,只是得有人把她们送到洛阳去才好。”
韩铁芳说:“这个我想只有请师父辛苦一趟了。”
瘦老鸦说:“我不送她们还好,我要是送了去,你家里的人一定不肯收留,我在别的地方都可以称好汉,但在洛阳,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
韩铁芳说:“可以叫毛三送她们去,毛三整天睡觉,晚上才有精神,我也不愿再带著他了。可以叫他跟回去,但必须师父暗中保护,不然戴阎王为荷姑已弄得家败人亡,他岂肯甘心?若知道她们往东去了,他一定会派人去杀害她们。”
瘦老鸦想了一想,就慨然答应,说:“好吧,我送她们婆媳到洛阳去,毛三也由我带走,可是你呢?”
韩铁芳忿然说:“我一个人往西去!”
瘦老鸦却摇了摇头,皱皱眉。
神手张在旁说:“韩大爷,我随著你去好不好!反正你们走后我也得走,我要再在灵宝县住,就是有八个头也得都被他们割下去。韩大爷,你也带著我去见一见世面!我还告诉你说,我须得先打坏了宝盒子,才能够跟著你走,在路上我一定规规矩短一切都听你的吩咐。”
韩铁芳说:“张兄,你这个人我很钦佩,可称是条好汉子,但你不会武艺,我才出家门数步,就遇著这几番争斗,以后还不定有多少人要跟我作对,我若带你走,遇到事情咱们彼此都不便。”
瘦老鸦在旁说:“你也跟著我们到洛阳去,到了那里不愁没有你一碗饭吃,只是……”又同韩铁芳问说:“将来咱们师徒在哪里见面呢?”
韩铁芳说:“我盼师父把她们送到洛阳,就赶紧再往西来,或者咱们可以在西安府见面。”瘦老鸦沉想了一会,就点点头说:“可是,我得嘱咐你一句话,你必须服从,就是沿途不可再与人争斗,连闲事也要少管,宝剑也不要常露出来,投店打尖,处处都要小心。等我们在西安见了面,那时再商量怎样找黑山熊!”
韩铁芳点头说:“我都晓得,请师父放心吧!”当下决定了办法,瘦老鸦就开始办理了。
他先拿了锄头,趁著黑夜,叫神手张帮助他,将冯老忠和贼人的死尸抬出去,偷偷地埋葬了。又回来打扫干净了屋中的血迹,并劝冯家婆媳不要只顾哭啼,应当快些收拾行李。又叫神手张赶紧回南关叫毛三,再托他的表亲去找车,并嘱咐不到天明,就把车找来最好,神手张连声答应著走了。
李老伯脸上的颜色是始终没有缓过来,如今他就要回家去睡觉,瘦老鸦把他送出了门,并嘱咐他说:“荷姑婆媳走后,这两间房子,你能给照应著更好。若是不能,你就少说话,第一莫说冯老忠已死,第二莫说知道她们婆媳的去处。”李老伯也就连声地答应著。
瘦老鸦重进到屋里,就见韩铁芳在屋中站著,脸上布满了怒容,时时地发呆,一口宝剑永远在他手中提著。冯老太太是已然挪到了炕上去躺著,她的气息是缓过一些了,可是哭声益哀,口口声声说是要找她的儿子去。荷姑也背著身儿抽泣收拾著东西,她们家里哪有长物,只不过是一只破衣箱和冯老忠的一些做花样的器具而已。瘦老鸦也不说话,地下有一块砖,旁边有几根树枝,他就坐在砖上往灶里烧火,烧热了一锅水,他就用碗舀著喝,他很从容地,而且一点也不显出来疲倦的样子。
韩铁芳在屋中发了一会呆,就又提剑到院中徘徊去了。屋里重燃起的那一盏油灯渐渐地自行熄灭,昏暗了一阵,夜色就渐渐稀薄,星星少了,月光也暗了。又过了一会就听见车轮声及马蹄声渐渐由远而近,韩铁芳走出柴扉一看,只见隐隐于晓雾之中来了一辆车和三匹马,他迎出村去,看见神手张雇来了一辆骡车,毛三是骑著一匹马,拉著两匹,他看出了韩铁芳,就叫著说:“大相公,还没敲五更呢,难道这么早咱们就赶路吗?戴阎王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糊涂了一天,弄不明白,我也不敢跟谁打听。”
韩铁芳又喝声:“少说话!”他遂领著车马进村,大家一齐忙乱,搬东西,抬冯老太太。哭声,悄悄说话声,乱了一阵,天色就已破晓,东方又已露出来曙光,冯老太太是卧在革里,荷姑流著泪由车里探出头向韩铁芳道谢,韩铁芳这时才看出这个女子虽然衣服朴素,云发不整,脸上且有抓伤痕迹,但确实是长得美丽,比蝴蝶红,比自己所见过的一切女子都美,他点点头,就转脸去向瘦老鸦说:“师父就快些带著他们走吧。”
鸡已啼了,狗围著车马又吠了一阵,也都停住了声音。
瘦老鸦骑上“雪中霞”挥鞭说声:“走吧!”革里又发出哭泣之声,神手张向著韩铁方说:“韩大爷再会!”那毛三跨在那匹瘦马上,打了个哈欠,说:“大相公,我可先到洛阳去啦,您可也别在外边多耽误,玩够了也快点回家吧,免得少奶奶在家里悬挂您。”他揉了揉困眼,又要打盹似的随著车马出了村子,冲破了晓烟,迎著渐起的朝阳,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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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这里只留下了一匹“乌烟豹”和两只包裹,一口宝剑,一杆丝鞭。韩铁芳将昨晚上夺来的那口刀跟剑全都抛在麦田中,他就上马往北走了不远,寻著通往西南去的大道,紧紧挥鞭,飞一般的驰去。
约数十分钟,他的马就来到了昨日恶斗之地的酸枣山。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金色的朝阳射在山顶上,但山上只留下一段黯色的断墙,却看不见昨天的那座庙了。山坡也望不见了那匹马,他就牵著马上山,到了山顶上一看,庙已全烧毁,残灰破砖堆了一地。他跳进去,以宝剑乱拨著砖石和烧焦了的柱子,四下寻找,并没看见一具尸骸。他忿恨了一阵,又嗟叹了一声,遂即下山,一直往西走二十里,便离开了灵宝县的境界。
沿途的上山愈来愈多,风吹来,挟带的沙尘更多。他找了一个僻静的村落用了午饭,依然往西去,天黑时方才觅店歇息,一连二日,过了陕州,出了函谷关,地势是越走越高,已离潼关不远了。想起来师父曾说过潼关有老君牛,仙人剑,那张家二弟兄都是极有名的江湖人,心中益怀著警戒。当晚来到阁乡县境,这个县也是豫西的一个大县,可以说是豫陕交界之处,地势极为险要。黄色的山,黄色的河,被黄色的夕阳照得更加黄。
在他的前面就有一批镖车,他虽没看出车上的镖旗写著是甚么字样,但见镖头七八人,各各骑著大马,样子都颇为凶横。韩铁芳不愿再招惹闲气,于是就在一个市镇上找了一家店房,牵马进内,自觉未被人所注意,他将马交给了店伙,找了个房间歇下,用过了饭,就在屋中以药敷治右臂上的箭伤,这块伤已然有八成好了,他躺了一会,觉得身体也不疲乏了。
此时窗色已渐黑,店房却来了不少投宿的。人声、马声、车声,又一阵的杂乱,乱过去之后,可又渐渐寂静了。伙计给屋中点上了灯,韩铁芳就躺在炕上想事。他想得很远,往西想到了潼关那些难免一门的群豪,祁连山阳的大盗黑山熊,和尚未知能否寻到的可怜的母亲,更想到新疆辽远的沙漠,那里的奇侠行踪也不知可否再遇。往东他却想到了蝴蝶红,她已是落花有主了,她跟著范彦仁一定很好吧!又想那遭逢侮辱,死了丈夫离了家的荷姑,不知在路上会不会再出事。他一阵雄心忿忿,又一阵情感缠绵,这时镇街上已敲了梆子,随著梆于,忽然又来了一阵异样的声音,他就不禁吃了一惊,突然一滚身站了起来,脚步慢慢地往前挪动,全身的精神都灌注在耳朵上,细细地听,并且推开了门,走到院中,顺著声音悄悄的走到一间客房的窗外,这窗上浮现著浅浅的灯光,窗里却发出那种异样的声音,就是他听过的那种震人的咳嗽。咳嗽了半天,还没停住。
韩铁芳就忍不住轻轻地拉开门,向屋里看去,就见屋中灯光惨黯,桌上放著一碗面,一双筷,没有人吃,人却在炕头双手紧紧按著胸嘶声竭力地咳嗽,但总是不能把喉中的痰咳出,那脸色是不必看了,真比任何苍白的东西还要凄惨。他穿的是绸子的夹衣,包著他的瘦骨,一条很长的辫发已垂到头来,而且十分的蓬乱。
韩铁芳就上前替这个人轻轻地捶背,他像伺候父亲或母亲那样地恭谨,这个病人才吐出两口稠痰来,唾在地下分明看出有血色,病人就“哎哟”一声,身子向后一倒,韩铁芳急忙托住了他的头,并将他身旁的一只花缎包袱拿过来,打算作为他的枕头,但却觉得又沉又硬,包裹里不知是其么东西。在包袱之旁分明放著一根皮鞭,及一口连著销的,柄上缠有很旧的青丝的宝剑。韩铁芳并不惊疑,用自己的手托著这人的头,轻轻地向下去放,不料道人忽然一挺身,似有绝大的力量,把韩铁芳推到了一边。昂爽地站起身来,脸色由灯光传到韩铁芳的眼里,韩铁芳见他虽然已经瘦弱得几无人形,然而却像那柄瘦长的宝剑似的,发出来一种森冷的令人不敢逼近的光芒。
此人一抱拳,说:“原想在新疆见面,不意又在此相逢,总算是有缘,请坐请坐!”
韩铁芳一躬到地,然后直到腰来说:“我现在往西来,一来是为办自己的事,二来就是想再见见前辈,求前辈指教,那天在山上我言语多有不周之处,也求前辈不要加罪,我只学过三五年武术,在家中时,颇为自负,到了灵宝一遇著戴阎王那些人,便自觉出是武术太低了……”
对面的这人将他止住,说:“店房里人太杂,不要说出这些话。你请坐,我们谈谈!”
韩铁芳答应了一声,往后退到一个凳子上落了座,这个病人是坐在他的对面,借著灯光不住看他的容貌,就说:“我看你的模样实在有些眼熟,二十年前我有个朋友他姓罗,长的就颇像你,你现在能否对我实说,你到底是姓甚么?”
韩铁芳不由得一阵诧异,说:“我实在姓韩,是洛阳人,我并不认识甚么姓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