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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说:“不要紧,省里住的钦差姓玉,伊犁现在将军是瑞大人,无论如何,也都是亲戚,还能把他解了去砍头吗?”
还有人却吐了吐舌头说:“王法能够饶他,他的仇人可也未必会饶他呀!仙人剑的哥哥老君牛,和甚么陇山五虎、豹子崔七,都到城里了,个个都是凶煞满面,仿佛不等到罗某起解,就想在街头上给铁霸王报仇,他们才能甘心似的。”
镇上的这些人纷纷谈论,韩铁芳心中是十分的著急。
忽然这天的晚间,有本镇上一个卖柴耙的人自城中回来,带来了消息,说是:“半天云明天就起解,一定由咱们镇上经过,衙门门口现在都已预备好了车啦!”
于是把镇上的人刺激得都快疯狂了,店掌柜很早就不收客也不卖酒了,还没打三更,他就先睡觉了,预备明晨好开开眼,看看半天云。那些哈萨克人也都行动异常,都算清了店账,收拾行李,喂饮马匹,预备明晨就动身的样子。
韩铁芳想要今晚好好休息一会,明天好去办那桩事,但他的精神太兴奋了,竟一夜也没有合眼,次日清晨,下著蒙蒙的细雨,天色极为愁黯。这里住的几个哈萨克人却没等到五更就都走了,街上一阵清脆杂乱的马蹄声越听越远,惭惭地消逝,大概在这镇上住了三天的那些个哈萨克人已全都走了。
韩铁芳赶紧起来,出屋一看,那匹马并没有被人牵去,他放了心,可又更怀疑,心中想著:那些哈萨克人来到这里,到底是甚么用意呢?罗小虎将要起解了,他们反倒急忙忙地走了,看情形他们可又不像是奉春雪瓶之命,来此援救罗小虎的,再说他们既认得这匹黑马是他们春大王爷的坐骑,他们又不带走,莫非他们已经认为这匹马应当属于我吗?……
此时镇上已经是十分嘈杂。店掌柜早就把门跟窗户都打开了,韩铁芳叫他算账,他马马虎虎地给算了,韩铁芳给钱他也没细点就收下了,他的两眼是时时留心著外边。那平日不来这里喝酒串门的人,今天也全都来了,都为藉这地方来看热闹。对门的几家小铺,这时倒还没开门,可是不开门的也都打开门板上的那个小洞,洞里都有几只眼睛常往外里,有些好事的还出了镇街往东边迎去了。
并且,本镇的一些妇女,也都擦胭脂抹粉地,穿红挂绿地,也不怕淋湿头上的花,也都挤到铺子里来等候著著。
有的娇言笑语地纷纷谈论,有的还乳著孩子,有的更跺著小脚直著急,说:“怎么还不过来呀!”半天云这次起解实在与别的大盗起解不同。
不但这镇上因为离著城近,城内近日出的那些惊人的事情,传得这镇上妇孺皆知,而且都把那些事归在罗小虎的身上了。半天云罗小虎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呀!其实二十年前沙漠上的名头早已被遗忘了,可他就是玉娇龙的丈夫、情人、钦差大人的妹夫、伊犁将军瑞大人的外甥女婿,谁不想看一看,尤其这些女人更都像著「新姑爷”似的要看看这位风流的大盗。
此时韩铁芳看著这种情景,听著别人的谈论,心里却真忍不住的生气,而且伤心。他想实在不对,无论玉娇龙是否是自己的生母,她年轻时跟罗小虎发生情爱,这就真太不对了!罗小虎无论他是否是我的父亲,他那个人总算太不务正、太鲁莽、太把事情作得丢人了!虽然誓必救他,但也誓不认他为父!……在后院一边备著马,一边觉得脸上发烧,胸头有股气往上直顶,眼睛并且发酸。半天之后,忽然听见前面的那些人又喧哗起来了,韩铁芳发著愣,侧耳向外听著,又忽见那些人都将声音压下去,呈现出来一种紧张的沉默。
韩铁芳就赶忙也跑到了外边,只听窗外有人说:“来啦!来啦!这就到啦!”
于是人挤人,都争著把眼睛对著门,对著窗。韩铁芳也不禁扬著脖子,身子往前去挤,有个妇人就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时,就见街上有人急急地走,紧张地说:“来啦!来啦!”
于是韩铁芳也顾不得身前是男人还是妇人,是老人还是年轻的,就把脖子伸得直直地,双脚登在一条板凳上。这时就听得“答答答”一阵急快的马蹄之声,真是严重,从东边跑来了七八匹马,上面都是官人,都背著弓矢挂著刀,一闪就驰过去了。又半天就听见马蹄声,车轮响,看热闹的人又都彼此说:“来了!来了!”
只听啼声愈来愈近,又来了骑著马的官人,个个都亮出刀来,寒光闪闪,威风堂堂,一直冲了过去。随后的就是车,一辆跟著一辆,车上都有棚子,遮挡得很是严密,车都用健马拉著,跑得飞快,车前车后都有差官骑在马上,手捧钢刀威风凛凛地压护,除了轮蹄之声,再无杂音,少时就从这街上掠过,一直往西去了。这般看热闹的人才都松了一口气,但又都失望地说:“到底哪辆车上是半天云呢?我怎么没看见呀?……”
韩铁芳此时由板凳跳下来,他的一颗心几乎出胸中迸出来,他用力分开了众人,扭著头向西看去。这时却又听见东面来了震耳的马蹄之声,他疾忙又扭头向东,只见又来七八匹马,气势更猛。头一个就是那仙人剑张仲翔,这个腿才愈的恶汉,脸上的凶悍之气更为十足,穿著一身青裤褂,还故意裸露胸膛表示他不怕冷,他的眼睛瞪得又图又大,腰带上插著宝刀,马鞍旁还挂著宝剑,骑著绛色的大马,向著那边的车尘马影一直赶去,幸亏韩铁芳一缩头,没有被他看见。他的马走过去,后边的马又来了,后边的马除了两名官人,其中一个大概就是飞镖卢大,余外都是韩铁芳未见过的恶汉,一个是高大身材有黑胡子,一个是黑胖的脑袋,另几个都是强壮的少年。
他们马上所端的兵刃,有单刀,有短剑,有护手双钩,雁翅挡,还有链子锚,七节鞭,谅这些人就是其么老君牛,豹子崔七,和那陇山五虎。他们既非官人,可是他们也帮助押解罗小虎作甚?足见他们是怀著歹心,更怪的是那飞镖卢大,他头戴著红樱帽,身挂的口袋下面绣著个“镖”字,他还随走髓跟那几个江湖响马说笑著,傲然地,急忙地从韩铁芳眼前过去了。
韩铁芳益发气忿,真想要跑回里院抄了自己的剑来跟这些人拼命,但又望著前面的滚滚尘土,纷纷的车马影子,不由不有些生畏。此时雨仍渐渐地落著,道路十分泥泞,那些没有看见“漂亮强盗”的妇女们,都湿了她们的花鞋,抱抱怨怨地各自回家人了。韩铁芳疾忙跑到了里院,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宝剑挂于鞍旁,牵了马向外就走。
那店掌柜还说:“您怎么也要走呀?再住一天,等两住了再走好不好!”
韩铁芳却摇头说:“不!我要追看去看看半天云!”
说著,出了店门,就飞身上马,鞭子“吧吧”地挥了两下,马就飞腾起来似的,少时就离开了市镇。市镇之外,枯柳萧疏,这是一条大这,几乎都是很坚硬的石头地,雨水涩涩地流泄,马蹄如连珠炮一般的又快又紧,霎时就将要把前边的那些马追上了。幸而有弥漫的雨气云雾挡著,前面的那些人都没有回头,即回头可也不容易看见他。
韩铁旁的双手连身子拼命地向后拉,才把胯下的这条“龙性的铁骑”给遏止住。他喘了喘气,马却依然高扬起头来,四蹄仍立起来跳跃,他连连说:“慢!慢!慢!”再向前著,那一队车马已消失于烟雨之中,他这才手中紧勒著缰,不急不缓,让马向前面走去。
行走了半日,他的头发和衣里,以及马身都已被雨淋湿,顺著剑销,直往下滴水。迎面的秋风更紧,雨丝被吹得如乱箭似的直向他身上濯,但他却觉得全身发热,前面模模糊糊地似一个村落,他走到临近一著,原来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街道很宽,铺户繁盛,比那兴隆镇十个还大。
只见那押解罗小虎的一队人,都在一家大店房的门前停住了,车已卸在里面,一群马远正往里拉著拥著,那仙人剑在店前踢打店伙,怒骂这:“王八蛋!你也不睁开你那两只乌眼看看这是甚么差使?没有房子你也得给腾房!”
韩铁芳看他们这样子是要在此住下了,不往下走了,见旁边挨著这家店另有一家较小的店房,他就牵著马进去,这家店房屋虽很少,可是倒还清静。
一个很疫的伙计把他的马接了过去,还问他说:“客官是跟那边的差官一块儿的吗?”
韩铁芳摇摇头说:“不是!我是一个人行路的。”
另有伙计给他找了一个单间的屋子,旁边就是厨房,“呼呼答答”地正在拉风匣,可见这时的天气已经不早了。屋里十分昏黑,对面几乎看不出人的面貌,外面的雨越下越紧,两个伙计,一个送进来湿淋淋的马鞍和鞭子宝剑等物,另一个伙计拿进来茶壶。
韩铁芳叫店家把炕烧上,他坐在炕头,两只手抱著茶壶取暖。发了一会儿愣,见店伙还没有出屋,他就问说:“你们这里叫甚么地方?”
店伙说:“我们这里是绥来县呀!”
韩铁芳说:“岖!绥来县!”怔了一怔忙又问说:“离著伊犁还有多少里?”
店伙说:“那可说不上来,不过我到伊犁去过,记得整整走了一个多月。”
韩铁芳惊讶著说:“这么远的路!”
店伙说:“可不是!马快的也得走二十多天呢!客官你是不知这伊犁有多么这啦!由此往西得过玛那斯河,过安济海,过乌苏,过沙漠,还得过天山。天山顶上有净海,海里的水水这哗哗地响,你投一片鹅毛进去,海也拿浪头给你抛出来。过了净海下天山,就是果子沟,里面有豹狼虎豹,狗熊,野猪,无计其数。只要走过了那个地方,可就看见伊犁河了,伊犁河的水先往东流,水还会转弯儿的……”
韩铁芳不住地点头,店伙又说:“客官是往伊犁去吗?我告拆你一家店房吧!你到那儿去住著,准保有照应。”
韩铁芳说:“好好好!明天再说吧。”
店伙出屋去了,他就喝了几口热茶,躺卧在炕上休息,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