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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看见萧千总的红樱帽,听了吩咐,他哪敢迟疑一会,赶紧就把车掉过去,慢慢地往南走去,街上有很多人都注意他们,萧千总在车后边踉跄地跟著,少时他就喊那个赶车的,说:“喂!喂!你还不把车停住吗!我跟你说的是吉升店,你难道不认识吗?你是头一回到迪化城来吗?喂,停住吧!笨蛋!”
萧千总的气儿非常大,好像装著一肚皮牢骚,旁边就是一座大门洞,有黑匾红字,粉壁上也写著:“吉升老店安寓客商,仕官行合的店房。”
雪瓶自己撩开了车帘,赶车的已在下面把一个长板凳儿放好,雪瓶就真像娇贵的官眷似的慢慢地下了车,她向萧千总说:“车上还有些东西。”
萧千总说:“叫店里的伙计来搬,你就先进去吧!”遂向店里柜台那面,瞪著眼睛吩咐,说:“带著一点!你先到里院向我的太太回一声去!”柜里立时就有穿长衫的伙计答应著跑出来,恭恭敬敬地带著雪瓶往里院走入,里院迎头的影壁上写的是一个很大的“福”字,两旁有垂花门。
进了有边的垂花门是另一个院子,院子房屋整齐,十分清静,这伙计就指指北屋,雪瓶到门前才叫著:“姨姨!我来啦!”
屋里问一声:“是谁呀?”脚步声紧紧响了几下,屋门从里边开了。
屋里是幼霞,穿著一件红缎子的小夹袄青绸子的夹裤,发髻梳得十分整齐,更像是城里的姑娘了。她惊讶她笑说:“暧哟!雪瓶姐!你才来呀?你走了趟哪儿呀?”她瞪大了眼睛详细看著雪瓶的头上脚下,雪瓶却勉强对她笑了笑,一直进屋,见绣香也自里门内走出来,不待绣香说话,雪瓶就赶紧过去将绣香一抱悲声哭著说:“我爹爹原来是死了!你知道吗?”
她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旁边幼霞听了,不禁的怔了,绣香楼抱著她说:“好孩子!你先别哭,你到了甚么地方,听人说了其么?”
雪瓶硬咽著说:“我不是听人说的,是我亲眼看见的!我爹爹实实在在是死在白龙堆里了!是韩铁芳给葬埋的,我在沙摸里遇见了韩铁芳。我们现钉成的棺材,将我爹爹的尸体入了脸,——我爹爹死的真惨!”
幼霞赶紧过来拉了她一把,问说:“三爹爹是因为其么死的?”
雪瓶痛哭著说:“就是因为病死的!但她老人家死得并不瞑目!”
绣香这时也满目挂泪,双肩抽播得乱动,她顿著脚,著急地说:“你慢慢说!雪瓶你别哭!你详细地慢慢跟我说!你这样说,我听不明白,唉……”
雪瓶于是强压下心中的悲痛,就将自那夜在红叶谷追赶那盗马的贼人,与她们分手之后的事情,一段一段,详详细细,全都说了,说到韩铁芳在沙漠指出了葬埋的地点,刨掘她的爹爹尸身之事,屋中的人就齐都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能再往下说,各自谁也不能劝谁,尤其是绣香哭得最厉寓,她的放主玉娇龙是已经死了,确已死了,她可把玉娇龙生前三十余年来的每一件、每一桩的事情都回忆起来了,她身子不禁倒退几步坐在一张椅子上,就趴在那张椅背上,口中数数叨叨地痛哭,雪瓶也哭得连站都站不住了,幼霞也靠著窗子哭号著说:“我得看看我爹爹去!……”
这时,萧千总带著店里的伙计,把车上的那些东西全都拿到屋里,这三个人痛哭的原因,他也明白啦,他也大概看出来了,他就连连摆著双手说:“得啦!得啦!雪瓶姑娘!幼霞姑娘!还有……”指著他的太太说:“你!你可不该领著头儿哭!人死啦,还能够哭活了吗?死人又没在这儿,你们白哭!她老人家还许是扔下了皮囊成仙去了呢!雪瓶雪瓶!你更别哭!你爹爹死了,你就得撑持家业,等穿过了孝,叫你姨娘给你招一门女婿,回到尉犁城,你爹爹给你留下的房产,跟养的马,也够吃著不尽,哭顶得甚么?一点也没有用,你还得姓你的春,咱们白来到这儿一趟,钦差大人不认咱们!”
雪瓶听了这话,顿然吃了一惊,眼泪也立时止住了,就向绣香说:“怎么?莫非如今在这里的这位玉大人,不是我爹爹的胞兄?”
绣香还没有回答,萧千总却又叹了口气说:“怎么不是呀?姓玉的还能有两家子?可是人家现在不认,咱们可又有甚么法子呀!”
绣香却呵斥她的丈夫说:“你别在这儿胡说!你先出去,容我跟雪瓶细说。”
萧千总说:“你说?也还不是那么一件事儿吗!办法是没有啦!趁早她们回尉犁城,咱们回乌尔土雅台是真的!”
绣香拥著雪瓶进了里问,幼霞也随著进去,把蓝布的门帘放下,这间小屋,有桌椅,有炕,墙上还挂著对联跟昼儿,倒还是个适于接待官晋之所,绣香拉著雪瓶在炕头坐下,她擦著眼泪说:“你别著急!听我告诉你!我们来到这儿已经半个多用啦,可是至今还没见过玉大老爷之面!”
雪瓶就把眼泪擦了擦,说:“莫非他对我们真是狠心不认吗?他不知道他的胞妹流落在新疆多年吗?”
绣香坐在她的身旁说:“你听我说!玉大老爷这次是奉钦命到迪化,查办的是抚台以下的很多官员,所以一切人都不见,听说身体又不好,现在害著病。连伊犁舅老爷瑞大人派来的人,都没见著。”
春雪瓶抬起头来说:“别的人他都可以不见,因为别的人都是官,都是男子,都有求于他,他为避免嫌疑,才不见所有的人,但我们并不求他,并不是官,只是几个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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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绣香说:“因为是妇女见面可就更难了!他这次到迪化来,又没带著奶奶,果然要是奶奶也来啦,那倒好了,我说去见她就能见著。现在这位主子,我们早先称呼他为大少爷,我在早先不过是他家里的一个丫头,把我给的不过是个千总官儿,我去也是碰钉子,所以我就也没去,只是你姨夫去了两趟,也没见得著,幸亏这回跟他来的,有跟他多年的一个人,名叫连喜,是他的心腹,他姨夫先把连喜请到这儿来,让他见了见,由我把他宅里的小姐流落边荒,二十年的事情说了,连现在有了你的事情也说了,连喜就咐嘱我们不可声张,别把这些事对别人说,他回去悄悄地禀报了,可是第二天送来了回话,说还是不行!玉钦差说:谁都知道他的胞妹是嫁给鲁翰林,为父病还愿,在妙峰山跳了山涧,尽了孝心,死了,他再没有一个妹妹,甚么流落边荒,现在生死不明,留下一位小姐的话,他更是不能承认,还说那都是荒谬的传言,逼著我们走,不走还要办我们。”
春雪瓶不由得忿忿地说:“我爹爹的这个哥哥,怎么这样薄情?这样不讲理?”
绣香又摆手说:“你听我再往下说呀!那日我们听了这话,可也无法,就叫连喜回去替我们请求,求容许我们在此再住几天,等你来了,咱们再一同走,不然你一定要扑个空,碰巧还许滋出事来,于是连喜又去请求了一下,这次回来,说是钦差大人答应了我们,可是许住在这里,不许满口胡说,否则可是不行。又听说王大老爷的周围戒备得很严,因为在路上就有一次险些出了事!所以现在的公馆,有抚台衙门派的十个兵,还有路过西安府时,那里的抚台派的一个保镖的,听说是叫甚么铁霸王,还有两个也都是有名的镖头。”
雪瓶听了这话,却微微冷笑,这时她是一点悲痛之情也没有了,满腹中只填著气忿。
幼霞把茶给她斟了一杯,送过来,同时也皱著眉说:“我看咱们不如就回尉犁城去吧!”
雪瓶却说:“也得等著办完了事才能回去,不能白来一趟,尤其是现在确已知道我爹爹死了,我爹爹放著在北京的小姐不当,少奶奶不作,而来到这边荒之地,二十年来,虽没受甚么穷苦,可也饱经风尘,她当年的心中必有隐情,还许是被他们家里给挤出来的呢?”
绣香在那边就摆手说:“不是!……”
春雪瓶说:“他现在是钦差大官,他不肯认我,我倒不恨他,我也不想叫他伯父,也不想他叫我是甚么侄女,外甥女,我只是无论如何也得见见他,把他妹妹死的事情告诉他,埋的地方告诉他,看他怎么样,看他是不是真无半点手足之情!”面容发白,嘴唇紧咬,秀目圆瞪。
绣香却沉思了半天,结果说:“那么,就叫你萧姨夫把那连喜再找来吧,你当著面再跟他说一说,也许……”
正说到这儿,萧千总就掀帘子进来了,原来他在外屋已听了半天,他就接手说:“据我看可不必再这么麻烦啦,连喜那家伙是个老跟官的,滑极了,他的话没有说死,可是意思已然透露出来了。干脆!他们的姑奶奶玉娇龙二十年前在妙峰山跳涧没有花,是到新疆来了,他们上上下下,早就知道,别的人只要是知道玉娇龙名字的,没有人相信她能够摔死,可就只一样儿,不能认!绝不能认!认了之后,就门风丧尽,他的钦差也就做不成啦!所以我想就是再把连喜找来,也是白搭,你等候他出来,拦他的轿子,他也能叫人把你押起来,这也不怨他无情,实在是你的那个爹爹早先把事情作得太过份啦,名也闹得太大!因为她当年杀过些江湖人,直到如今,那些江湖人都时时想报仇,只要是姓玉的,他们都恨入骨髓,听连喜那口说:此时玉大老爷,奉钦命西来查案,第一次在柳河镇,第二次在长安,都险些遭了贼人的毒手,不然也不会吓得病老不好,也不至于雇了铁霸王窦定远,方天战秦杰,仙人剑张仲翔那三个人给他保镖,他实在是个又老实、又胆小的人,他是不知道你就是春小王爷,他要是知道了,别说见,连听你的名字也不敢哪!”
雪瓶此时发著呆不语。萧千总又说:“依我说,你既然来到道儿啦,那么今天歇歇,或是到大街上逛逛,买点吃的用的东西,明儿一早还是赶紧回家,我也灰心啦!我想把你们送回尉犁城,我再到乌尔土雅台去销假,再当一年半年的差使,我也就想法子辞了,不他妈的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