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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听。在用心辨别着四下里的每一丝声音。
只有风声。
风声中,间或有几声虫鸣。
洪虓忽然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杨思古道:“师叔……”
洪虓突然转过身,看着身后。
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身后那八十余张脸。
在每一张脸上,他看到的都是忠诚。
只有忠诚!
——他们之中,会有人出卖我吗?
这个念头只一闪,便消失了。
——我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我真的已经老了吗?
他深深吸了口气,对杨思古道:“好,你去!”
二十余条人影飞快地掠过小溪,掠过山脚,一转,就不见了。
几乎同时,山谷中响起一声沉喝:“什么人?!”
几乎同时,响起了剑锋刺出时带起的锐响。
洪虓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知道,杨思古的长剑已经出鞘。
他还知道,那柄剑一旦出鞘,不饱饮鲜血绝不会轻易收回鞘中。
果然,他听见了惨叫声。
短促的,惊骇的惨叫。
洪虓飞身掠起,挥手道:“上!”
掠过山脚,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山谷中,数十人正绞缠在一起,大呼酣战。
洪虓刚一出现,尚未加入战团,绞缠在一起的人群突然分开,十数条人影惊叫着向山谷里苍皇退却。
紧接着,洪虓听见了杨思古的喝叱声:“追!弟兄们,绝不能让他们跑掉!”
洪虓来不及多想,也对身边的人道:“快!追上去!”
追击的人飞身急掠,逃的人也不慢。
道路并不崎岖,正可以充分地发挥轻功,所以洪虓一时间并未注意到,这块山间的谷地已越来越窄,谷地两边的山坡,也越来越陡峭。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迟了。
黑沉沉的山谷间突然间大放光明,两边陡峭的山坡上,亮起一排数十枚火把。
前面也有火把。
八名青衣大汉左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右手平端着一只扁平的银匣。
“暴雨梨花针!”
洪虓的瞳孔顿时收缩,眼中暴射出针芒一般的杀气!
——埋伏!
——对方竟早有准备!
——是谁出卖了我?!
杨思古头发披散,浑身血迹,倒执着长剑退了下来,哑声呼道:“师叔,姓佟的小子把我们给骗了!”
他率领的二十余人竟然只剩下了七人!
——佟武!
——当然是佟武!
洪虓这才明白,打一开始,佟武就从未相信过他的话!
一瞬间,他已镇定下来。
他手下还有近七十人,这些人都可称一流高手,而且,他们显然无意背叛地。
他还有机会。
目光镇定地四下一扫,他已断定,对方绝对不超过四十人。
他目光闪动着,一边观察四面的地形,一边飞快地盘算着对敌之策。
一阵清朗的大笑声响起,巨石边的八条大汉闪过两旁,上官仪轻袍缓带,负着手,笑眯眯地自石后踱出,含笑道;“洪师叔,别来无恙?”
洪虓哑声道:“果然是你!”
上官仪微笑道:“我知道,这两个月来,师叔一直很想见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洪虓道:“是不是佟武?”
上官仪道:“当然是他。师叔素来心思缜密,应该能想到,佟武是绝对不会背叛我这个朋友的。而且他也绝不会相信你编造的所谓罪状!”
他顿了顿,又道:“只要我说出事情的真相,你身后的弟兄们也不会再为你卖命,你信不信?”
不信!
洪虓当然不信。
上官仪一笑,提高声音道:“只要诸位立即回头,我保证绝不会追究过去的事,诸位表个态吧。”
洪虓的身后,没有一个人回答。
他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上官仪淡淡地道:“师叔马上就要笑不出了。”
洪虓一怔。
他的笑意刚展开,便完全冻结。
他听见了惨叫声。
惨叫声发自他身后。
他回头,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刚才还整整齐齐在他身后严阵以待的近七十名一流好手,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这四十余人中,他的心腹死党只有十二、三名,而且正被其余的人合力围杀。
他的身边,只剩下神色惊煌的杨思古和那两名蒙着面的女人。
洪虓厉吼一声,身形一晃,疾扑向上官仪,嘶声道:“我杀了你!”
身在空中,双臂一曲一伸,右手并掌如刀,急削上官仪脖根,右手五指如钩,直抓上官仪顶门。
上官仪含笑挥袖。
一声裂帛。
衣袖碎裂,数十片碎布片在锐急的掌风中,如浪蝶翻飞。
上官仪面色大变。
他根本没想到,洪虓的功力竟然已比他高出一筹!
先机一失,他立即陷入被动。
洪虓双掌飞扬,幻起无数道掌影,夹着一声声摄人的呼啸,罩向上官仪周身要害。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只有生擒上官仪,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而且,他必须紧紧缠住对手,因为他不能让巨石边那八名壮汉有发射暴雨梨花针的机会。
上官仪一退,再退。
他已无路可退。
他的后背,即将贴上那块巨石!
两名壮汉丢开火把,抽出腰刀,厉叫着直扑上来。
刀光闪起,疾砍洪虓的双肩。
洪虓左掌变拳,直捣上官仪中宫,右脚起处,一名大汉惨叫一声,飞起在半空,右手五指如钩,抓裂了另一名大汉的咽喉。
血珠飞溅,洒满洪虓的袍襟。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扭曲惨厉的面容。
他已不像是个人,而是一尊浴血的杀神!
上官仪足跟一旋,侧身,下蹲。
洪虓一拳走空,手腕一转,变拳为抓,直叩上官仪顶门。
上官仪身形突变,斜掠而起。
洪虓如影随形,挥掌疾攻。
杨思古目瞪口呆。
他想冲上去,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加入根本于事无补。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什么才是武功的真谛。
他看得出,上官仪的处境已非常危险。
上官仪连变数种身法,显然是想赢得出刀的机会,但在洪虓暴雨狂风般的攻势之下,他简直连喘息之机也没有!
——该怎么办呢?
杨思古知道,如果上官仪有机会出刀,战局应该会有所改变。
灵光一闪,他已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已占尽上风的洪虓攻势更凌厉。
上官仪的袍襟已被他双掌间涌动的真力撕扯成条条碎布。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尖厉的惨叫。
是女人的惨叫声!
上官仪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终于有机会反击了。
惨叫声刚响起,洪虓灵动的身形忽然僵滞了一下。
只一下。
但对上官仪来说,已足够!
他右碗一翻,刀已在手!
刀光如经天长虹,急划洪虓的左臂。
血光闪起。血珠飞溅。
洪虓就地一滚,右手已抓住了地上的一匣“暴雨梨花针”。
刀光立即奔向他的右腕。
洪虓嘶吼着,返身向后冲去。
杨思古的长剑刚刚自第二个蒙面女人胸前拔出,洪虓已向他疾扑过来!
他的右臂直伸,右手中那匣“暴雨梨花针”在火光中闪动着耀眼的银光。
杨思古长剑一挥,直刺出去。
他知道自己绝躲不开这种霸道绝伦的暗器,但无论如何,他也要先刺中洪虓。
剑光疾闪,直刺洪虓的前胸。
洪虓的拇指已按住了机簧。
刀光一闪。
又一阵血雾爆开。
嘶哑的惨呼声中,一条手臂飞起在半空。
是洪虓的右臂。
他的右手中,仍紧紧抓着那只银匣。
杨思古骇然瞪着被他的长剑刺穿了胸膛的洪虓,脑中不禁一阵眩晕。
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洪虓死死地盯着杨思古,喘息着,嘶声道:“原来……还……还有你!”
杨思古默然。
面对地上这位垂死的“师叔”,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洪虓的目光转向上官仪,忽然努力笑了笑,道:“好……
好刀!”
上官仪也默然。
洪虓喘息着,慢慢向前爬去。
他爬向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他将头枕在女人的小腹上,慢慢地,长长池吁了一口气,面颊抽搐了一下,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他僵死的面颊上,竟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上官仪悄声一叹。他已明白为什么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里,洪虓的功力会激增不止一筹。
地上被杨思古杀死的两个女人,显然就是他那天夜里在洪虓的小楼上发现的那两个。
正是这两个女人,令洪虓心中压抑了数十年的最隐秘的欲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也正是因为这种满足,才会使洪虓身体的潜能被激发,释放出来。
火把渐渐向山谷间聚拢。
在强劲的山风剿袭之下,火光忽明忽暗。
上官仪看着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尸体,心里不禁一阵发紧。
他成功了。成功地惩处了叛贼,成功地重归野王旗旗主之位。
但,付出的代价也太惨重了。
被杀的这些人,虽说是洪虓的心腹,但也是野王旗的中坚力量。
可以想像,这件事很快就会在江湖上传开,而仅仅因野王旗强大的实力不得不表示臣服的一些门派,肯定会乘此机会,设法摆脱野王旗的控制。
他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要耗费多少心力,要历经多少次的浴血,才能使野王旗恢复旧观。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上官仪忽然想起九峰禅师的一句话。
就算他能使野王旗尽复旧观,甚至能真的君临江湖,又能如何?
但他更清楚,无论如何,自己还是会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上官仪忽然间已悟到那位姓古的江湖前辈说出这句话时那种发自心底的无奈与苍凉。
他仍在江湖。
他还会继续走下去。
*** *** ***
四月二十一。潭柘寺。
一进山门,卜凡就惊呆了。
潭柘寺中,竟然布满禁军。
寺里的僧人正与禁军军士们一起,收拾着满地的残枪断刀,擦洗着地上的血迹。
——这里出什么事了?
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隐隐约约,他猜到了所发生的事,但他不敢相信,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