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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渐渐远去了。
杨思古压低声音道:“洪师叔,您看这姓佟的可靠吗?”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是担心他对我们的话仍有怀疑?”
杨思古道:“是。”
老人道:“换了你是他,对刚才的话会怀疑吗?”
杨思古道:“会。”
老人转向李至,道:“你呢?”
李至也毫不迟疑地道:“会。”
老人道:“为什么?”
李至道:“因为吴诚。”
老人道:“你认为他不信吴诚?虽说吴诚这些年来一直未曾露过面,但我已告诉他,吴诚是奉老主人之命去血鸳鸯令卧底的,他总不会连老主人也有所怀疑吗?”
杨思古道:“当然不会。”
老人道:“那他还怀疑什么呢?”
杨思古道:“吴诚现在并不在这里,他所说的话都是从我们口中说出来的,而且也没有有力的证据。”
老人道:“这个不难,过几天我们安排他与吴诚见上一面,不就行了。”
他的嘴忽然闭紧了,眼中隐隐闪动着一丝精光。
茶博士正在外面大声吆喝着。
有茶客上门了。
从几位茶客简短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他们只是过路的普通人。
老人眼中的精光慢慢消退了。
李至凑到老人身边,用极细微的声音道:“要不要把他·….?”
他伸出左手食指,轻轻划了一下。
老人摇了摇头,道:“他只是个小角色。做了他,反而会引起佟武的怀疑。我们多安排几名得力人手,对这里严加监视就行了。”
李至动了动嘴唇,似是有不同意见,终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说出来。
老人看了他一眼,转眼又看看杨思古,淡然一笑,低声道:“可以说,我是看着佟武长大的,对他的性格一清二楚。
他是个直肠子,如果心存疑惑,面上一定会显露出来的。再说,只要我们能顺利地解决那小子,他又能怎样呢?”
杨思古、李至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第八章 于西阁的烦恼
老人说得没错,佟武的确是个直肠子。
只是老人忘了,这个直肠子已经在朝廷里混了六七年了。
宦海风波,比之江湖生涯,其凶险的程度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但佟武这些年来在宦海中却是如鱼得水。
这样的成绩,绝非一个“直肠子”所能达到的。
就算佟武原本是一个直肠子,现在也已变得九曲十八弯了。
三月三十。仁济药铺。
刚刚与几名店伙计一起吃完那顿很令他有些难堪的午饭,上官仪就微微吃了一惊。
他刚放下碗筷,一抬头,看见于西阁急匆匆走进了药铺。
几名店伙计和小王显然也吃了一惊。
他们惊讶的程度绝不在上官仪之下。
因为自仁济药铺开业以来的七年中,这是于西阁第二次在药铺露面。
他第一次来药铺,还是在七年前铺子开张的第一天。
自那时到现在,仁济药铺一直是由小王代为打理。
出什么事了?
一看面上的表情和惊疑不定的目光,上官仪就知道小王和店伙计们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
上官仪并不知道这竟是七年来于西阁破天荒第一遭亲自到药铺来。
他吃惊是因为于西阁的神情。
很显然,于西阁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上官仪还是从他死板着的脸、闪烁不定的目光和急匆匆的步伐看出了他内心的焦急、怒气和震惊。
出什么事了?
上官仪心里也这样想着。
看于西阁的样子,似乎是有大难即将临头了。
小王忙不迭迎了上去,微哈着腰,脸上挤出一丝小心翼翼的微笑,恭声道:“老爷,有什么事派人吩咐一声不就行了,何必大老远亲自跑来,……”
于西阁黑着脸瞪了他一眼,顿时将小王后半截话瞪回了喉咙里。
他脚下不停,也不理会几名店伙计恭恭敬敬的招呼,一直往账房里走,只对小王丢下一句话:“你跟我来!”
小王心里打了个突,脸一下白了。
“会不会是老爷发现了我在账面上做的手脚?”小王心里直打小鼓,挪动着两条已不太听使唤的腿,一步步向账房挪去。
小王实在不能算是个很贪财的人,于西阁虽说为人稍嫌吝啬,但对小王这样的心腹还是比较慷慨的,每月付给他的工钱并不算少。只是小王很爱喝两盅儿,能抽出空来时,也时不时地按捺不住去逛一逛青楼妓馆什么的。所以经常口袋空空,在药铺的账面上做些手脚,捞上十几两银子救救急,也是常有的事。
走进账房,看着手西阁黑沉沉的脸上一双喷火的阴沉沉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小王几乎已经肯定,是自己做的假账东窗事发了。
“老爷对我一向是很信任的,怎么突然间想起查药铺的帐了?”
小王心念急转。
“会不会是铺子里掌柜的告了我一状?”
他直觉得两腿发软,两个膝盖骨不住地哆嗦着。
如果于西阁再晚一刻开口,小王定会跪倒在地,主动招供了。
但于西阁一开口,小王立即松了一口气。
“石花村的卜先生这两天来过吗?”
小王正飞快地举起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听这话,虽然松了口气,却又吃了一惊。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奇怪了。
“没有。”
“是他没有来,还是你没有见到?”
这句话就更奇怪了。
小王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怔怔地看着于西阁,怔怔地道:
“我每天都盯着上官公子,卜先生要是来找过他,我怎么会不知道。”
于西阁慢慢点了点头,喃喃道:“奇怪!”
小王更奇怪。
他实在想不通于老爷今儿是怎么了。
于西阁自怀里掏出一封信,丢在桌上,道:“你跑一趟石花村,把这封信交给卜先生。”
小王道:“是。我这就去。”
于西阁慢吞吞地道:“见了卜先生,你告诉他,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很急,请他千万不要耽搁了。”
他看了小王一眼,接着道:“你一定要拿到他的回信才能回来,明白吗?”
小王道:“明白。”
嘴里是这样回答,其实小王心里一点也不明白,反而更奇怪了。
他躬着身子,已快退到门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
“老爷,要是卜先生不在家呢?”
于西阁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就去找!无论如何,天黑前你一定要带着回信回城里来!”
小王吓了一跳,连声道:“是,是,小的明白了。老爷放心,小的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他额头上刚下去的冷汗又爆了出来,两腿又有些发软。
跟了于西阁十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于西阁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对他说话。
于西阁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轻轻拍了拍他弓起的后背,抬脚走出账房。
小王飞快地擦了擦汗,定了定神,紧跟着走出来。
于西阁走过上官仪身边时,停了下来,目光闪动道:“上官公子,你好长时间没见过卜先生了吧?”
上官仪心里一动,道:“是。”
于西阁笑道:“想不想去见见他?”
上官仪一愣,道:“想当然想,只是没机会呀。”
如果于西阁的目光能看透地的身体,一定会发现上官仪心里已经笑开了花了。
于西阁转眼看了看小王,淡淡道:“正巧小王有事要去石花村一趟,老实说,他一个人去我很有些不放心,想请上官公子也辛苦一趟……”
上官仪道:“没问题。我去。”
于西阁微笑道:“有劳。”
他微一拱手,飞快地转过身,走出店外去了。
上官仪清楚地看见,他刚一转过身,面上的微笑就消失了,眼中隐隐闪出一丝愤怒而又有些慌乱的阴沉沉的冷光。
肯定发生了让于西阁十分意外的事,而且这件事一定与卜凡有关。
上官仪想:“会不会和我也有关系呢?”
他和小王骑着马,飞驰在通往石花村的路上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远远看见石花村外那一片茂密的柿树林时,上官仪一直微皱着的眉头忽然展开了。
他终于明白了于西阁遇上的是怎样的一个意外。
他不禁有些好笑,同时,紧张的心情也完全松弛下来。
他又一次感到自己的确是个很幸运的人。
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上官仪一直想找一个能见到卜凡,而又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的理由,但他终于没有找到。
今天午饭时,他已经决定夜里直接去潭柘寺找阿丑了,却没想到于西阁会突然出现,提出让他陪小王“辛苦”一趟。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个好得不能再好、太顺理成章、太正常、太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一个“理由”了。
石花村。卜宅。
前院里有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小王显然松了一口气,在门外栓好马,整了整衣襟,擦去脸上的汗水,定定神,这才走进半开着的院门。
前院里,白发苍然的管家人正在扫地。
扫帚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划出的沙沙声配合着清朗抑扬的读书声,听上去竟似一曲浑然天成的旋律。
小王站住,道:“先生在家吗?”
老家人停了下来,看了小王和上官仪一眼,道:“在。先生在书房里,两位请。”
他并没有替二人引路,也没有去书房通报,又埋头扫起地来。
看来,扫地对于他来说,已成了一种乐趣,而一边扫地,一边听孩子们读书,对他来说,更是一种享受。
上官仪不觉有些感慨,微微摇了摇头,踏着青幽幽的青砖地,向书房那边走去。
卜凡果然在书房里。
走进书房半开的门,上官仪不禁微微一怔。
卜凡的书桌上,竟然有一只鸽子。
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卜凡正用一根又细又薄又软的竹片,自一只瓷盘中挑起糊状的、紫黑色的药膏,很仔细很小心地往鸽子的翅膀根上涂。
鸽子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嘴里不时发出一两声“咕——咕”的轻叫。
显然,这只鸽子的翅膀受了伤。
翅膀受伤的鸽子,当然不可能飞起来。
一瞬间,上官仪明白了什么。
他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