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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是个小小的整齐的院落。沈清悒呆了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头戴高冠之人,已经在微笑揖客了。
沈清悒微一犹豫,那人微笑望向郭敖。郭敖却不管许多,一脚就跨了进去,也不管有什么机关没有。那人目中露出一丝赞赏,跟着走了进去。沈清悒一咬牙,也跨进了大树中间。
进来了之后,却丝毫不觉有异。这小小院落就建在树林中间,除了极为清幽寂静,看不出任何的不平常来。院子周围是很矮的墙,仿佛一举步就可以跨出来。沈清悒不禁又有些大惑不解,这院子虽然不大,但终究是院子,怎么在那人打开大树之前,就没有发现呢?回头看时,却不见了什么大树,那人缓缓将两扇漆着红漆的大门关上,缓缓领着两人向厅中走去。
那厅的四角是四棵大树,厅便倚树而建,采椽不斫,坐于中间,满身都是逼人的绿意。一带竹槽从厅壁上引过,槽中淌着清澈的泉水,旁边放了大小扁平的几个陶碗,随人取用。那人招呼郭敖与沈清悒坐下了,长揖道:“两位宽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径自进了内室。
沈清悒悄悄道:“你看他像什么人?”
郭敖沉默片刻道:“他是主人。”
沈清悒道:“主人?”
郭敖道:“招呼客人的主人。我们是客人。”
沈清悒白了他一眼,道:“我看你脑袋也被水冲坏了。”
须臾那人走了出来,却换了一身衣服。那个高高的帽子取了去,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用玳瑁簪子簪住。没簪住的,便长长地披拂了下来,一直垂到他的腰际。身上一袭麻衣胜雪,用一条血红的带子扎住了,红白相映,看上去极为醒目。更衬得他挺拔秀颀,当真如闲扫落花的仙人。他笑道:“山居简鄙,佳客远来,只能煮些茶以相待了,还望勿嫌简慢。”
说着,从旁边拿过一个红泥的小火炉来,放上几块檀香的木炭,击石点燃了,用紫云的砂壶从竹槽中盛了一壶水,放到炉子上烧着。他盘腿坐在火炉边,微微垂了头听那水壶在炉子上烧得滋滋响,似乎很于其中得了趣味,便将头也禁不住摇上几摇。郭敖很有耐心地看着他,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远客?”
这是个很尖锐的问题。尖锐到若是答不上来,那便会有个人一下子就死掉。也许是两个人。
第八章
那人淡淡地笑着,道:“因为近客从来不到这后山来。”
郭敖追问道:“为什么?”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七年来,我没见到一个外人。”
他的脸上显出一丝落寞,七年,只有一个人在这山里,那会是什么样的凄凉?沈清悒想不出来。她只知道,若是换了她,只怕连一年都呆不下去。但那人仿佛并不觉得特别难受,他的笑容仍然那样清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郭敖的心却是铁的,根本无动于衷:“七年来你都住在这里?从没有出去过?”
那人说了句很怪的话:“我叫柏雍。”
郭敖知道他必有用意,便不追问,等着他说下去。果然,那人缓缓道:“若是我出去了,你会没听过我的名字?”
这是句很骄傲的话,但他的语气却极为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奇怪的是郭敖也点了点头,道:“你这手奇门遁甲的功夫,江湖上的确罕见。”
柏雍微笑道:“仅仅是罕见而已?”
郭敖也不去回答他,反问道:“既然七年没有外人来过此地,你又在此做些什么?”
柏雍道:“我若不在此,就不会这些奇门遁甲了。”
他这句话也说得很古怪,但郭敖听懂了。奇门遁甲不但是罕见的功夫,而且威力极大。威力越大的功夫,便越难修习,当然便需要静心,这里无疑是最佳的场所。
郭敖注目着他,突然冷冷一笑道:“只练习奇门遁甲么?不学人家啸歌?”
这一问凭空而来,莫名其妙,沈清悒忍不住一怔。而柏雍脸上笑容不减,道:“清歌可娱佳怀,偶尔我也会唱那么几句的。”郭敖便不再说话,沈清悒突然之间,就觉得这小屋内的气氛变了。方才是红泥火炉,水沸蟹吐,很怡人的气氛,现在却一变而有了秋之肃杀,冷森森地直刺入人的骨髓中。郭敖跟柏雍微笑相视着,他们的眼神都很淡漠,但沈清悒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从两人身上升腾起一股无形的压力,迅速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中展开。
柏雍眼睛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沈清悒一眼,笑道:“看来两位佳客都对喝茶没什么兴趣。”
郭敖淡淡道:“我喜欢喝茶。”他突然提起那火炉上的茶壶,送到嘴边一阵喝得精光。那水烧得透开,壶外面一片赤红,郭敖却丝毫不觉,道:“但是有茶没水,我就没有兴趣了。”
柏雍道:“既然有茶没水,那两位且等我一会。”
他也不等郭敖两人说话,起身飘然走入内室。郭敖目注他的背影,脸色渐渐凝重。沈清悒悄悄道:“他是天罗教的人?”
郭敖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沈清悒道:“什么人?”
郭敖忽地又摇了摇头,道:“这人你也……却又有些不像。”他皱起眉头,仿佛想到了一个难题,心下犹豫不定。
沈清悒笑道:“这个好办,一会他出来了,我们想办法试他一试。”
郭敖沉吟道:“怎么试?”
沈清悒道:“你不是号称剑神么?跟他比剑!一个人面貌虽可能改变,但武功却不可能变的,尤其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你就要将他逼到这一步!”
郭敖目光闪动,显然也被沈清悒说动了。他突然打量着四周,道:“这地方我总觉得有些诡异,你且小心些,不要一会着了他的道子。”沈清悒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比你聪明多了呢。”
不一会子,柏雍从内室出来了。他方才的红带麻衣已经脱去,换了一身黑色劲装,一条金丝仿佛龙隐黑云一般镌于衣上,结出点点指头大的金星。略一行动,那金丝就闪出波波的金晕,极为夺目。这一换装,顿时于英挺中显出几分不驯的傲气。沈清悒一呆,道:“你方才是去换衣服了?”
柏雍微笑道:“揖客有揖客的衣服,饮茶有饮茶的衣服,比试自然也要有比试的衣服。”
沈清悒冷笑道:“你想跟我们比试?”
柏雍笑道:“反正坐着也是坐着,何不动动手脚,互博一笑?”
郭敖与沈清悒对望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比什么?比剑么?”
有道是人要衣装,柏雍换了一身衣服后,人便觉得俊逸了些,神色举止间疏放了很多,不似方才峨冠博带时总觉冷冰冰的有些拒人千里之感。他这时展了展手,做了个苍鹰飞翔的姿态,道:“比剑你比不过我。”
郭敖哈哈大笑道:“这几年来,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那比些什么?拳、脚、爪、掌、指?”说到最后一个字,他中指倏然弹出,火炉上的茶壶倏然就破了一个洞。
只有一个洞。那个洞的断口整齐无比,但洞的对面,却又完好无损。郭敖一法通百法通,这时将剑法的精要施展在手指上,卓然已成大家。他从读了武当派的剑诀之后,深知柔能克刚的道理,便将体内蓬勃张狂的剑气收束锤炼,将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功力又上了一个层次。这等只破茶壶之一壁而不伤其另一面的功力,若在几天前,郭敖便不能做到。
柏雍摇了摇头。沈清悒跟着冷笑道:“那你还能比些什么?琴、棋、书、画、毒?”说到这个“毒”字,她的手也是微微一抖,那火炉上的火苗突然暴起,暴起前是赤红色,暴起后却就变成了冷森森的碧色,将屋中照得一片绿意。
柏雍还是摇头,道:“若是用这些我拿手的跟你们比,那不是很不公平么?要比,就比项我刚学,还没怎么学会的。”
郭敖皱眉道:“那是什么?”
柏雍脸上露出了个神秘的笑容,道:“蹴鞠!”
郭敖难得地张大了口,神色怪异地看着他。沈清悒脸露不屑,轻轻哼了一声。
蹴鞠一词,最早见于《史记·苏秦列传》中,苏秦游说齐宣王时言:“临苗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竿、鼓瑟、蹋鞠者。”之前的殷商卜辞有云:“庚寅卜,贞,乎品舞,从雨。”之中的“品”据考证,就是蹴鞠之意。到了汉代,蹴鞠还被列入兵家,附会为“黄帝所作”,演成二十五法。汉高祖刘邦的父亲便是一名蹴鞠的好手,麒麟子有云:“斗鞠新丰里,争喧皆酒徒。”即此谓。三国时候一代枭雄魏武帝曹操,也很喜欢这些顽艺。《魏略》记载他才力绝人,手射飞鸟,躬禽猛兽,尝于南皮,一日射雉获六十三头。又言孔叔林好蹴鞠,太祖爱之,每在左右。唐时蹴鞠盛行于朝野。杜甫有云:“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间。”蹴鞠深受太宗、玄宗、文宗、僖宗的喜爱。传到两宋,更成立了很多专事蹴鞠的“圆社”,大权臣高球便是因之得名复得势。然而就是因为唐宋两朝玩物丧志,这些小术便渐为有识之士不齿。明代蹴鞠之风已杀,虽仍或偶见,却大多限于闺阁及浮华子弟玩习,方正之人,往往见之侧目。大约武林中人,是看不起不会武功的凡夫的,这正如读书之人看不起商贾百姓一般。于这蹴鞠一事,就尤为明显。习武之人真气充盈,无论什么样的鞠,还不是一脚蹴成七瓣八瓣?所以郭敖此时听见柏雍说要蹴鞠,登时大为不屑,这就如同高僧听见小和尚要去偷吃狗肉差相仿佛。
柏雍见两人不感兴趣,笑道:“原来你们还不懂功夫在诗外的道理。”
郭敖摇头道:“我只知道剑便是道理。”
柏雍“嗤”了一声道:“剑能解决的事情,永远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吧,我们来赌点彩头如何?”
郭敖淡淡道:“这世界上已没有能令我动心的东西了。”
柏雍看着他,道:“真的么?于长空的剑谱呢?”
郭敖浑身一震,道:“于长空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