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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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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然没了心思再与她做此口舌之争,只淡然道:“慕容月,凭你一己之力,如今是再难出塔。咱们两边各死各的,我不去找你的晦气,你也别过来和我们过不去。人之将死,还是留点情面的好。”说完了,紧紧握着冬水的手,二人对视一笑,浑没将慕容月放在眼中。



“你!”慕容月一个打晃,终于失声哭号出来。她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之中,宠着疼着,满目下,再没一个人敢对她这么视若无睹。她自小就看不起汉人,然而爱上李穆然后,心中一直矛盾,始终不肯相信自己会对一名汉人动情,但又始终割舍不下。欲放难放,她心里挣扎了良久,但又碍于面子,将苦水都自己一个人咽下,是以性情愈发喜怒无常。她对李穆然好也不是,恶也不是,便只有这么一直傲下去。原以为下了那“当归”毒后就可让他永不离开,甚至便如那些官员对慕容垂那般的惟命是从,再不敢狂妄,却没想到,竟惹出这么一件惨事来。



她在木塔之下久久不见李穆然回心转意,终于断定他是决意与那汉人女子一起死在塔上。她虽也怕火,但到底看不过他寻死,是以拼了性命,也冲进了塔来。



“罢了!”慕容月气恨之下,忽地自怀中抽出一支匕首,用尽力气向李穆然掷去,道,“我就是拿这匕首削断了底下塔门的锁,自然也能削断她身上的铁链。你带着她滚吧!你们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言罢,掩面痛哭起来。



“你……”李穆然接过那支匕首半信半疑,然而匕首乍一出鞘,便有寒光迎面而来。他知胡人尚存游牧习俗,随身携带着匕首,以便在外出时随手就可切烤肉果腹,但却未料及,慕容月的匕首,竟是这般的一件宝物。他自不知,这匕首本是慕容垂之物,慕容月见过后爱不释手,便问叔父讨要了过来。



当下不容多想,但觉着手中匕首削铁如泥,转眼间就将冬水身上的锁链斩断。眼见整座木塔摇摇欲坠,火势业已蔓延到近前,他忙将匕首还与了慕容月,而后向她一揖拜下,软语道:“算我求你救了她,今生今世,李某都欠你这份人情。你等着,我带她下了塔,就上来救你。”语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却见慕容月蓦然间回过头来,虽然那张面孔形容可怖,已辨不出五官何在,但依然能看得出来,她是在展颜欢笑。



“你拿着这个,就算你我相识一场,留个念想。”慕容月一时戾气尽消,竟是前所未有,第一次露出了温柔情态。



李穆然微微一愣,只觉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正是一支金凤步摇。



“滚啊!你做死么!”见他在这节骨眼上发起呆来,慕容月又大发了雷霆,狠命一推,将他向冬水推去了两三步。李穆然一怔,这才缓过神来,忙横抱起俨然不醒人事的冬水,顷刻间便飞身掠到了窗旁。



眼见塔下一片火焰,再无半分借力之处,只怕纵然他的轻功再高上十倍,这么贸然跳下,也会筋骨寸折,当场丧命。



“当真是天亡我二人么?”



他一阵气苦,忽地瞥见塔下站着三个人影似曾相识,忙张口清啸,以期援手。果不其然,啸声方起,便有竹哨声音相应而生,李穆然心头大喜,匆匆抱起冬水,一提气,便自塔上飘飘坠下。



他衣襟当风,袍袖鼓胀,遥遥看来,便似一只庞然鹰鹫。塔下一人瞧他落势愈加迅急,骤然间出掌如刀,登时砍下了一大截树干,而后暴喝一声,将那树干直推向那半空中的人影。



“王大哥好大的力气!”李穆然朗声一笑,身在半空之中,兀自不忘高声赞誉。



那男子接二连三地又掷出几截树干,亦是回以一笑,声如洪钟:“主公好俊的逍遥步!”但见李穆然长声一笑,踏足点上树干,而后借力轻越,便似凌虚御风,飘然如仙。



“王大哥过誉了。若能当真‘绝云气,负青天’,当下何至如斯狼狈?”李穆然最后一个翻身,安然落地,然而衣衫下摆到底是被火燎上,烧得焦黑。那两句话则出自《庄子·逍遥游》的北冥有鱼篇,亦是他这轻身功夫的名头来处。



他将冬水放在一旁,欲要再觅路回塔救慕容月,却听众人惊呼,继而轰然巨响,正是木塔完全坍塌。一片烟尘中,尚有余焰的木块四下崩散,李穆然晓得厉害,忙抱了冬水,呼喝大家后退。



“阿月!阿月!”一团混乱之中,一人不退反进,却是那痴情汉子——拓跋奂。他在李穆然离去后,就拼命缠着李穆然那两名亲信带他也去。因李穆然曾下令要护他安危,那两名亲信耐不住他以死相逼,只得一路打听着,也来了这木塔。只是他三人来到木塔时已迟缓许久,正看见慕容月冲入木塔,却不及阻拦。拓跋奂看得心肝俱裂,幸而他一时发愣,那两名亲信才得以夺下他自架自颈的钢刀,将他拖到一旁。



现下这木塔倏然摧毁,旁人自顾不暇,拓跋奂得了空闲,自是豁了命地向塔冲去。他没有武功,眼见着塔上一块巨木携着劲风坠下,不及闪躲,登时便被砸得脑浆迸裂,死在塔前。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李穆然心下黯然,想这男子痴情一生,终于落得如此下场,不禁连声叹息。忽而又道,“王大哥,你们兄弟帮我找出慕容月的遗骸,与这男子好生合葬一处。愿他二人来生来世,好成眷属吧。”



那王大哥点头称诺,问道:“眼下闯出这般祸事,邺城再也留不得了。敢问主公,有何栖身之所?”



李穆然道:“你带大伙儿连夜前去前秦长安。我等疗好了内子伤势,也去与你们汇合。”说到“内子”二字,他语声一涩,低头看向冬水,见她不知何时已悠然醒转,正自端瞧着那支金凤步摇。



冬水神情甚是古怪,自言自语着轻声道:“倒仿佛,在鲁大叔处见过这等机关。”言罢,伸手在凤翅上掀了两掀,又在凤身上轻弹三下,就听“啪”的一声,凤口张开,吐出一颗米粒大小的雪白丹药。



她大喜,忙捻起那药丸放在鼻端轻嗅,顿觉一股清香沁入肺腑,一时间,腰间的灼痛也减轻了几分。“穆然,这便是解药了。”她仰头笑道,将那药丸喂入他口中,然而因这一番用力牵动原有伤口,不禁轻哼了一声,又痛晕过去。



李穆然微微一怔,但觉那解药入口即化,浑身上下登时清爽许多。他愣在当场,想起慕容月当时将这步摇塞在自己手中的情形,骤然间明了,在那个刹那,她已经立了死志,再没想过要生还。



他心中如倒五味瓶,注目了那木塔残身片刻,终究将冬水放在一旁,静静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这一瞬间,往昔的种种折辱与不快,尽被原谅。



(十五)割袍断义,聚散无常憾长空



 莺飞燕旋,草木渐新。转眼间,已是仲春时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望着那满山的桃红,那素衫女子俏立屋畔,忽地捂住了胸口,微微骤起眉头。江北已是大好春色,想来,江南更是晴光艳阳,春意盎然。



“不知桓姐姐如何了?”冬水仰起头来,正见一队由南飞还的大雁,“我也该去了。”她思忖着,勉强捧着食篮,一步一步地挪向不远处的田地。



她走几步,便须得停下歇息一会儿,情知是腰间伤势尤未大愈,但想到已耽搁恁长时日,自筹也只有佯装着无恙,李穆然才会欣然应允,与自己一并南下,遂紧咬了牙关,撑着一口真气继续走下去。



她与李穆然当日离开邺城后,行不数里,便是个小小村庄。李穆然见她伤痛沉重,虽知未离危险,但还是入了一户农家,谎称二人逃避兵难至此,祈望收留。那家农户仅有一位张姓老汉尚存,其子其孙皆被抓去当兵,听闻乡人传语,已战死沙场;其儿媳病死,孙媳改嫁,是以老来孤苦,晚景凄凉。张老汉见他二人为逃避兵难而来,登时无端端地兴起了“护犊”之情,忙放二人入屋,好生安顿。



灼伤难医。穷乡僻壤如斯,饶是他二人皆通医理,但乏于药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穆然曾想改扮易容,重入邺城买办稀缺药材,无奈冬水委实担心他泄露身份,二人竟为之小吵一架,迫不得已,只好作罢不提。



然而雪上加霜。医理中所谓“冬水生春木”,正是意旨随着春日回暖,冬日封藏的热气升泄出土,虽使草木发生,却也使得痼疾复发,更令病疾难愈。冬水火毒几乎攻心,一时间,伤势竟然只重不轻,所幸李穆然熟识医理,又不惜自家真气,为她吊着一条性命,否则她早已呜呼哀哉。



那张老汉久而久之,却也瞧出个中端倪。他看出李穆然医术高超,正巧乡人多有病患,便隔三岔五,就带人来问诊李穆然。李穆然感他收留之恩,既不收诊金也从不推辞,转眼间,“神医”的名号就传遍了方圆百里的大小村落,每日里来者络绎,热闹得紧。



明知如此声势,迟早会引来麻烦,但一见到冬水那赞许欢喜的目光,李穆然便心软下来,再不好拒绝,只得顺水推舟,扮作了行医济世的郎中。时值清明前后,正该农忙。李穆然年幼时也曾向姜粮学过农活,眼见张老汉独自一人难以照应过来家里的两亩地,便趁闲时也去帮忙。他手脚麻利,兼且身具武功,气力较之常人要大上几倍不止。张老汉家中租不起牲畜犁地,李穆然当即亲手施为,只花一个上午时间,不仅翻好了张家的地,连同旁边四五户人家的地,也一并翻好,直令那十余位村人看得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到了晌午,太阳正当空,李穆然累了这一上午,倒也觉得肚中有些空空。正要与张老汉商量着回家歇息,忽听一位邻家兄弟笑道:“郎中大哥,嫂子看你来了!”



李穆然忙站直了身子,只觉阳光刺眼,遂用手遮在眼睛上,认了好一会儿,才见冬水双手抱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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