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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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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清啊,你当真连半日闲暇,也不肯留给我么?



果不其然,她一只脚方踏入大门,已遥遥地望见正堂上乌黑的“家法”杖。



“兄长,庾家媳妇犯七出之条,依照家法,该当如何处置?”庾清斜坐在太师椅上,莞尔笑道。



冬水不予理会,只是招来小菊,将桓夷光安安稳稳地抱坐在一旁椅上,而后才走到庾清面前,道:“妇犯七出,须重责五十杖,留去予夺。”



她面如寒霜:“夫为妻纲,夷光一步行差,我不可推卸责任。这五十杖,我代她受了。杖毕,夷光仍是家中女主,倘有旁人乱嚼舌根,便形同此杖!”



她拿过一根齐腕粗的“家法”杖,不见如何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杖竟被她生生震作两截,截口平滑齐整,便是利刃相切,恐也难以做到。



旋即,她又取过一根木杖掷予庾清:“清弟,你尽可动手。”边说着,边自行匐上长凳。



“你!”庾清睚眦俱裂,气血上涌,顷刻间就面红耳赤,连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他万万没有料到,兄长非但不趁此大好时机将桓夷光休出家门,反而甘愿代她受刑。任谁看来,都晓得这二人是痴心相恋,那么冬水所言,又是什么呢?



他恨极,却不能对庾渊轻加一指。



“你若再给他捣乱,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那么决绝的语气啊,虽堪不清真伪,他却不敢冒这么巨大的险。



“罢了!”庾清将手中“家法”杖用力抡出,顿时“哗啦啦”一阵响动,不少瓷器砸碎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表哥……”这声巨响震醒桓夷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这杂乱场面,兀自不明所以。



这一难总算避过,然而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市井传闻之中,桓夷光渐渐沦为与外邦勾结的无耻女子,庾渊的名头也为之蒙灰不少。



自然,玉宇阁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再不似当年的风风火火,勉强维持之下,无奈墙倒众人推,终究日渐亏损。



由春及夏,再由夏历秋,转眼间,寒雨潇潇,又到了初冬。



雨似绵针而下,天色一如玉宇阁的景气,灰败不振。冬水独自留在后厨之中,看着几眼灶火越来越小,填了木柴进去。那木柴却因沾染了潮气,一遇火苗,顿冒出腾腾白烟,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原以为北方山中才是真正寒冷,却不想这南方的水汽夹杂着阴风席卷入身,任她内力如何旺盛,满身的热量也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蚕食殆尽。



玉宇阁终究是败在她的手上。冬水慢慢靠坐在早已冷却的灶台上,合目凝思。



不知过了几多时辰,竟是潸然泪下。



这苦酒都是自己酿成,又怨得了谁呢?李穆然说得对,她又为何来趟这遭浑水?



“少爷,”“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将进来,“郝掌柜让我把这些帐本都交给您呢……”他戛然止声,因看到那一向高傲冷峻的东家正在默然落泪。



“是阿福么?”冬水忙转了个身子,背对门外。“噼噼剥剥”的火燎柴声在静静的后厨响起,声音微弱,却仿佛传得很远。



庾福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将一摞浸染了烟火气的本子撂在案台上,道:“是。”正要转头出去,却觉放不下心,又低语道:“少爷,郝掌柜曾说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还说过,鸟栖高枝,人托明主……眼下他们是去了高处,但阿福却只愿留在明主身边。”说到这儿,他忽然愣愣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少爷,您不要关了玉宇阁,好不好?”



那膝盖碰地的沉闷声音,冬水听得清清楚楚。



“名声已败。不关门,又待如何呢?”冬水哑然失笑,“到时候,你每月的俸钱,我也给不起。”



庾福初来应招时的确是冲着那每月一两银子的俸钱,但后来被“庾渊”任重,心中感激,委实不愿离去,另谋别处生计。他听“庾渊”回话,心中一松,忙接口道:“玉宇阁的食客大半是朝廷要员,此时他们不肯上门,多半是怕了那句‘勾结外寇、里通外敌’,至于寻常百姓,他们但求饭菜可口美味,才没有精神去管旁人家事,更不用提朝廷政事。只是他们虽然仍肯前来,但所点吃食简单粗陋,付出的银钱决然抵不了我们的开销,才造成如今局面。”



冬水听他说得入情入理,大感意外,遂转而面向着他,温声道:“你且站起来,继续说来听。”



庾福胆量更放大了几分,当即起身,拍了拍膝上尘土,续道:“建康城云集四海人物,每日里人来人往,不知有多热闹。玉宇阁雕梁画栋,何不把楼上几层彻底改修,完全做成客栈模样?客从外来,车马劳顿,只求休憩处所舒适干净,自然来不及打探客栈背后底细如何。住客一多,自然不愁银钱。至于楼下大堂,就仍作以前模样,反正现在来吃饭的人不比以往,勉强些,也坐得下来。”



冬水越听越觉蹊跷,这段话讲得头头是道,方法也确是再好不过,然而实实在在,不似这伙计自己想出,更何况词语雅致如“雕梁画栋”者,只怕穷极这小跑堂的一生,也接触不到吧。



她微微一笑,道:“阿福,一直以来让你当个跑堂,真是委屈了你的才华。便依你之计,明日起咱们就大动工。待得竣工之日,我就任你作玉宇阁的掌柜,如何?”



庾福见“他”答应不关门,顿时喜不自胜,但听要升自己为掌柜,又忙退了两步,连连摆手,讷讷道:“这、这不成。这些个道道,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搔了搔后脑勺,憨憨笑道:“那个大娘告诉我时,我还当她是胡诌呢。”



冬水不禁长声一笑。她早猜到背后是有高人指点,才以“掌柜”之职相试庾福。倘若庾福方才居功自认,她可当真是连这最后的支持也要失去——要她将庾渊的心血放心交托,她岂可视同儿戏。



天幸得,她没有看错人。庾福纵然再机灵聪颖百倍,若心中藏私,她也宁可关了玉宇阁,将这有才无德之徒拒之门外。



“不必谦虚,这掌柜的位子,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只是最近咱们手头紧,俸钱仍然按着伙计的给,等客栈有了盈余,就是每月十两银子。”冬水一语诺下,不容更改,“那位大娘在哪?带我去见他。”



一路穿街走巷,黑云压城,越走眼前便越是阴郁,及到后来,纵连冬水也觉着脚下石路模糊朦胧。庾福停在一户破旧的院落门前,略露羞赧:“少爷,这是我家。那位大叔和几位前辈,都住在这儿。”



冬水上前轻轻推开柴扉,顿觉眼前一亮。院落虽然依旧破败颓废,但被收拾得十分整齐,一角的三四盆**早过花期,但仍傲寒盛放,堪称奇景。



她一望之下,心头郁闷立时减轻不少,当即双手相击,高声道:“姜大伯、姬叔,是你们来了么?”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女……庾家少爷的眼睛呐!”屋内人物“呵呵”大笑,一个不慎,险些道出冬水的真实身份。



继而,三男一女自一旁客舍步出,笑吟吟地看着二人。



这四人,正是姜粮、鲁樵子、姬回春、孙平。方才回话之人,则是向来快人快语的鲁樵子。



“少爷,你们认识的?”庾福愣在当场,百思不得其解。



孙平微微一笑,柔声道:“阿福小兄弟,真是对不住,一开始我们就瞒着你。这位庾家少爷是我等忘年小友,我等听说近日玉宇阁有难,便想来建康看看。来了玉宇阁后,听说你是你家少爷最为信任之人,是以有意相交,才租住到了此处。”



“孙姨,究竟是何人……通传了消息?”冬水心里一震,感动莫名。这四位老者长居谷中早是习惯,能为她决然出谷,可见心里对她看得竟有多重。



“当然是穆……”鲁樵子又欲抢话,却被姜粮暗暗地掐了一把,痛得龇牙咧嘴。



仍是孙平回答:“玉宇阁的消息想来也被潜伏在建康的奸细传入了北廷吧。你晓得的,无须多言。”



冬水心领神会,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会想不到呢?玉宇阁的风言风语在市侩流传,事关庾家桓家是否反叛东晋,北廷派来的密探自然要费尽了功夫调查清楚。一旦查明,便会上报回国,李穆然在慕容垂手下任职,又怎会不对此格外留心?他抽不出身帮她解忧,又知晓依她秉性断然不会主动求援,出于无奈,只得飞鸽回谷。



这只怕是他自离谷以来,头一遭与谷中诸老联络。



“穆然哥哥,此恩此德,又要我怎生还得?”冬水微合眼帘,悄自叹息,但一转念,骤然蹙起了眉,“那探子倘或查得清楚,又怎会查不到他的名字?查到了他的名字,他在后燕,可还能保全性命么?”



想到此处,她双手暗暗纠结在一处,五内俱焚。若因救她一命,反害得李穆然丢了性命,她当真万死莫赎。



时至如今,她终究对自己的所学起了质疑。她自认学识不输古今大贤,孰料一意孤行之下,非但是一事无成,甚至拖累了旁人。



孙平温婉的声音再度响彻耳边:“庾渊,你既来了,可见是愿重整玉宇阁。明日就叫鲁樵子随了你去吧。至于你姬叔和姜伯……他们担心你的身子不好。”李穆然在信中略有提及当日来建康是为冬水疗伤,虽然说是一切大愈,这谷中老人们兀自放心不下——姬回春此番南行,几乎将半个药王庐随着自己一并搬来。姜粮与他毗邻而居,见他拿不动这许多东西,也欣然同往,只是来之前又在行李中塞了几袋子自己种出的谷稻。



冬水不禁失笑道:“鲁大叔陪我一起去修建玉宇阁么?我只是要间普通客栈,可不须什么暗道翻板,机关器括……”



话没说完,下半句早被鲁樵子蒲扇大小的手掌掠走:“你这小……臭小子,只知我会做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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