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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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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她将那纸卷入一只鸽子脚畔的竹筒,一挥手,十数道白光刹那间散开,雪白的羽毛纷纷落下,恍似飞雪。



“怎么是单喜字呢?”桓夷光一挑长眉,甚觉不解。



冬水仍旧是眺望天水相接处,淡淡道:“那位慕容氏,是如今后燕国主慕容垂孀居在家的侄女。既然不爱,应允了便是误了人家一生一世呐。”



“不爱?”桓夷光心头一惊:她不是不知道呢,而这句话,不仅怨责了李穆然,也道尽这数年来她为何懵懂始终。



“愿君得托大计,一展宏图。”冬水端容正色,望着窗外,一字一字说道。



又过了一日,冬水大愈,特意去看望了尚无法下地的庾桓氏与庾清,其人一喜一怒,都是出于言表。



当晚,桓夷光早等不及那故事的后续,二人方一回房,便连声催促。小菊因已被告知一切,故而也坐在一边倾听。



那日竹筏散裂,的确是蛇动的手脚。



冬水与李穆然只晓得蛇柔功出众,却不晓得蛇的水性,也是天下罕见,而蛇,正是姚苌为结果李穆然性命,安插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张王牌。



那蛇当时眼见力敌不过,他一心忠于姚苌,当即兵行险招撇下三位同伴,先行埋伏在长江之中。此时,他占尽天时地利,而筏上三【奇】人之中,会武功的【书】不通水性,通水性的不【网】会武功,自然早落败笔。



李穆然见竹筏散开,不及多想已飞身而起,旋即在空中深吸口气,一个翻身,早抽剑直刺入水下。然而蛇的水性着实出神入化,前一瞬还得以在空中借阳光看到水中那团黑影,待得剑身入水,却是空荡荡的,再没半个人影。



然而李穆然一纵之后不可再纵,一击失手,眼见着面目便要随剑势浸入水中——一旦入水,谁也不敢担保会有什么凶险。



就在这一霎那间,斜刺里一根竹篙挑来,李穆然眼疾手快,登时一把握住竹篙,借力提气,终究稳稳踏上一支散开的竹杆。



“多谢!”他方看向庾渊,话还未说出,就见水底“倏”地甩出一道银光,带着水珠划了个半弧,正缠在庾渊脚腕上。继而那道钢丝一紧,水花四溅处,庾渊已被直扯入水。



“小心了!”庾渊被扯进江水的瞬间,一直在一旁试图维系竹筏的冬水不禁向前一跃,疾伸手抓住了庾渊的手腕,然而她体轻力弱,到底还是一并被拖进了水里。



“初春的长江江水,还真的是寒如冰呢。”讲到此处,冬水慢慢地举起面前滚烫的茶水,任由杯内氤氲升腾的热气弥漫在脸庞上,甚是惬意。



桓夷光默然许久,忽地问道:“你当时对表哥颇有微词,还如此舍身救他?”毕竟,这一跃,不仅跃入了冰寒彻骨的江水中,也是跃到了鬼门关之前。



冬水轻轻点头,微笑道:“不管怎样,那终究是一条人命。”



终究是一条人命……就如此简单?桓夷光只觉脸上微微发烫,有些惭愧:若换了个陌生人在她面前遇险,她会不会豁出自己性命救人呢?



不会,定然是不会。



身子一进水,冬水就觉鼻腔一阵酸涩难当,口鼻中不断涌进江水,让她喘息不得。



她处乱不惊,依旧紧紧握着庾渊手腕不肯放手,但另一方面,却努力摒住呼吸,睁开眼睛观瞧这水底一切。



自然,蛇容不得她有半分功夫逆转形势,就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一道钢丝在水底蜿蜒游动,已到了她脖颈畔。



李穆然在江面之上看得仔细,眼见那钢丝勘勘回钩,忙立起手中竹篙,只听“啪”的一声,竹篙被钢丝裹上,一勒之下,入水一端顿时碎作四五片。可惜一难虽解,但那钢丝变换无端,三人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晓得蛇在何处。



恰在此时,冬水已沉到庾渊脚畔,然而那钢丝乃精炼而成,任她如何用力削砍,也断不开。瞧她嘴角不断冒出气泡,庾渊知她难以支撑长久,忙挽起她身子,用力向江面推去;然而就在即将功成之际,他脚下一沉,正是那钢丝紧勒,再度扯他回转。



此番拉扯的气力比起方才更甚,他身子一歪,原本已举到头顶的冬水随即滑落入水,白花花的水沫中,她的脸色乌青得可怕,嘴唇被死死咬紧,显然方才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气也被吐尽,委实再支撑不下去。



对方是要活活闷死他二人么?想通这点,庾渊不禁全身打起了寒战。的确,三人中,只庾渊可在江水中畅游无碍,只要牵制住了他,那二人一旦落江,都是死路一条。而蛇显然是怕了李穆然的武功,只待先躲在一旁溺死了冬水和庾渊,再慢慢炮制李穆然。



庾渊不禁低头看去,霎那间,隐约见到数丈外晃过一张惨白的人脸,那人面只一晃而过,却带着清清楚楚的笑意,他去得极快,几如飞梭,即便是鱼,那破水的速度也远远及不上他。



几乎是在同时,冬水也见到了蛇的面目。正是生死关头,一时情急,她竟用上周身气力,将手中宝剑狠命掷出。



那一剑被水势阻碍,到得蛇面前时,他虽不及防备,但剑也未伤及要害。宝剑刺入他左肩,暗红的血在江水中涌出即化,几乎看不出来,然而,他左手乏力,终究松开了庾渊脚上的钢丝。



如久犯骤离囹圄,庾渊早已觉得胸口快被江水冲击得炸裂,一脱束缚,便紧紧抱起了冬水,疾划数下,终抵江面。



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冬水与他死里逃生,均是一时忘形,竟而将蛇未死一事抛诸脑后。



李穆然在江面上已等得几欲发狂,瞧见二人终于冒出头来,安然无恙,不禁大喜过望,忙运起轻功,脚踏竹杆,手拨竹篙,来到二人身边。



他甫停稳,忽地眉头一紧,手中复又加快几分,而后右手发力,持起那大半截竹篙,狠狠向那二人身后数尺刺去。



如捕鱼一般,这竹篙一刺中的,大片大片的血在竹篙四周散开,须臾,彤红之中浮起那惨白的面目——尚自留有一丝笑容,大抵还希冀于在疏于防范的二人背后偷袭,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肩头处的出血虽不多,仍然暴露了行藏。



至此,一切凶险,终于全部过去。



讲到此处,冬水浑身颤抖:“倘若当日不掷出那剑,生死早已逆转,日后也免去这许多是是非非。”那是她第一伤人,是真真切切的伤人,且的的确确心里存了杀机。作为一个医者,当生死摆在自己面前时,天性的抉择,原来也是这么的直接,与贩夫走卒乃至地痞无赖,都没有区别。



“即使是以‘惩恶扬善’这般的借口,搪塞得了别人,可是始终蒙蔽不了自己的执念。”



执念,是啊,她自己也晓得这不过是傻得可笑的执念而已,然而既已成为执念,这一生一世,注定难以抛却。



人一旦有了执念,有些时候,就不那么近情理了吧。



此后,三人半游半划回了北岸,上岸头等事情,就是进了渔家厨房烤火取暖。三人围坐一圈,两两抵掌,冬水与李穆然潜运内息,终于过了两三个时辰,三人身上水汽褪尽。



“姑娘,九品中正制?”驱寒方罢,庾渊已迫不及待,追问起来。



经了方才同生共死一场,二人敌意已减轻许多。冬水莞尔一笑,道:“九品中正制出自曹魏本是不错,然而延传至今,与当年本意,早大相径庭。曹操当年兴起九品中正,本承继汉时孝廉,一心在选拔人才,抵抗传统士族;然而如今,九品中正已被士族利用,用来压迫庶族。”



“不错。”听她信口道来,庾渊对她自然刮目相看,“但又何来女子手笔?”



冬水淡然微笑:“莫急。我问你,这士庶之分,起自何人?”



“起自何人?”庾渊拧起眉头,士庶有别,那仿佛扎根在人心中,他虽然不屑,但自幼听母亲言传身教,多少也受影响,“姑娘知道么?”



冬水颔首:“自然。我再问你,当今天下,除玄学外,人们又最看重哪家言谈?”



庾渊毕恭毕敬地答道:“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近五百年,自是儒家。”



冬水“嗯”了一声,又问道:“儒家之中,以谁为尊?”



“孔孟二圣。”这个问题,便是三岁小孩也晓得。



“二圣么?不见得吧。”听到此处,一向沉默的李穆然也冷笑着插了话,他师从法家,对于其他,也多有涉猎。“我去烧菜来。”李穆然起身笑道,对于冬水那套歪理,他早已领教颇多。



“的确,这二人中,有一人勉强能担当‘圣’字;另一人,却决然谈不及这个‘圣’字。”冬水指尖在地上轻划,隐隐约约,是个“孟”字。



“孟子么?”庾渊愣在当场,不自禁地回想起了父亲当年所说的话:“《孟子》‘许行篇’里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嘿嘿,一派胡言呐。”



父亲庾期已去世七年,这七年来,他在母亲庾桓氏的耳濡目染之下,不知不觉间,连这句教训也险些忘却么?



庾渊暗自叹息,但觉惭愧难当,终于回道:“姑娘所指,是否‘劳心劳力’之说?”



“然。”冬水续道,“但这‘劳心劳力’一说,却非孟柯天生所想,乃后天教育而成。”她浅笑,“孟母三迁。这个典故,天下传颂得太久了。”



庾渊哑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刨根寻底,结果是这么的出乎意料。



冬水淡淡道:“孟母以为,在墓地抑或市集都有碍孟柯成长,只有书院之旁,才可助他成才。若再想一步,这岂非以为墓地旁的人或市集中的人,难以成才?书院可代表劳心,市集多为劳力,我有没有说错?”



“这……”明知她强词夺理,却辩驳不得。



“天下间三百六十行,无人可以定论何谓高尚,何谓低贱。”冬水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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