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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雪凤无可奈何的道:
“我是打外面经过瞥见这家档口,要是知道里头这么脏法,就不叫你来了。”
夹起—片熟羊肉蘸了佐料,钱来发道:
“既来之,则安之,先吃了再说。”
羊肉入口,他细细咀嚼了一会,不由眯起双眼,“唔”“唔”赞美:
“不错,的确不错,味道够,不肥不腻,香腴可口,来,吃一片试试……”
四锡壶的烧酒和两只粗瓷缺口的中碗是一道来的,那胖子就像同他店里的吃客有仇似的,乒乒乓乓把东西放下,又头也不回的走了活人。
楚雪凤在碗里斟过酒,不由偷瞄了那胖子—眼,摇头窃笑道:
“这家伙做生意怎么这样做法?粗手重脚的一点也不懂和气生财的道理,难道不怕得罪了客人?”
钱来发端起瓷碗,深深喝了一口,才吁着气咂响唇舌:
“好,酒也好,冲得带劲!”
楚雪凤取一截微显干萎的黄瓜轻咬着,边有几分佯嗔的道:
“喂,别只顾吃喝,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
嘴里塞进一块烙饼,待吞下肚去,钱来发始呵呵笑道:
“管你祭饱五脏庙就得,店掌柜的是个什么态度与我们何干?得罪客人是他的事,待你我下一遭光顾,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楚雪凤吃着口条,边道:
“东西味道不差,大佬,我在想,这胖子一定凭借他有一把好手艺,做出来的吃食独得一味,才敢这么大手大脚,爱搭不理,没将客人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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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又喝了口酒,钱来发笑道:
“上门照顾的吃客,只管东西合不合味,少理掌柜的作风如何,作风填不得饥,食物爽口才叫正办;我说姑奶奶,你就吃你的吧,犯不着拿那胖子操闲心。”
楚雪凤不禁啐道:
“你就知道吃,活像饿了三百年的似的……”
钱来发口中又已塞进一块羊肉,含含混混的还来不及回答,店门外已传来—阵急奔的马蹄声,蹄声原来越过地头,却在须臾的停顿后再度绕返,马匹的喷鼻声接连响起,—个满脸风尘,形色忧惶的年轻人已急步闯入。
哼了一声,楚雪凤撇着唇角道:
“还真有人好这个调调呢,马头都超过去了,却又偏偏绕了回来,招牌做到这个程度,也难怪掌柜的拽起来啦。”
钱来发本能的瞥一眼进门的人,不由微微一怔,这小伙子好生面善,仿佛打哪儿见过?他正在寻思,年轻人已开口叫了吃食,脸孔侧转,刚巧和钱来发照面,这一照面,竟也有些发愣。
楚雪凤向来就反应快,见状之下,轻轻朝小伙子的方向呶呶嘴:
“大佬,那后生好像认得你呢?”
点点头,钱来发敲着自家脑门:
“不错,我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就是—时记不起来……”
这时,那年轻人有些犹豫的蹭了过来,他注视着钱来发,十分拘谨的道:
“请原谅我的冒昧,不知尊驾高姓是否姓钱?”
钱来发上下打量着对方,边收回踩在板凳上的一条腿,嘿嘿笑道:
“吃你问对了,我可不正好姓钱?”
年轻人的声调忽然起了颤抖:
“钱来发钱大爷,想就是尊驾了?”
钱来发摸着下巴道:
“那家伙恰巧是我。”
年轻人也不管地下有多么泞湿粘塌,蓦然双膝跪落,纳头便拜:
“自幼崇敬,多年悬思,直到今天总算有幸拜识,来发恩公,尚请受我严子畏三叩——”
瞧一眼店里食客的诧异神情,钱来发赶紧—把拉起跪在地下的年轻人:
“别,别,别,老弟千万别来这一手,有话好说,如此大礼可叫我承当不住……”
这个叫做严子畏的小伙子双目含泪,以充满挚诚与尊敬的形色面对钱来发,那种由衷的仰望之情,出自肺腑的感念之忱,着实令人心中悸震;他垂手肃立,放低了声音道:
“恩公大概不记得我了?”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钱来发坦然道:
“老实说,看你颇为面善,就只一时记不起在什么场合见过……”
严子畏道:
“我提—个人,恩公或许记得,也可能就把我联想到了——”
钱来发忙道:
“是谁?”
严子畏端容道:
“前任黔南按察使严正甫严大人……”
长长“哦”了一声,钱来发两眼放光,立时顿悟的用力一拍严子畏肩膀:
“当日在‘青花圩’那爿陋店里,随护于严大人身边的小伙子,可就是你?”
严于畏躬身道:
“正是子畏;那天晚上,若非恩公施援,大伯与我,恐怕俱皆在劫难逃!”
钱来发笑道:
“好说好说,那一次,我乃有备而去,专程襄助,岂能稍容对方得逞?”
严子畏恭谨的道:
“只不知恩公何以赐助?事后,大伯再三寻思,不得其解,大伯自队与恩公一无渊源,二欠往还,更未有些许德惠分沾恩公,恩公却慨伸援手,救命于决死之间,此等情义,受施者居然莫明根由,说起来未免汗颜……”
钱来发又摸着自家的下巴道:
“这档子事,好比孩子死了他娘,说起来话就长了,老第,令伯父不错与我毫无渊源,素昧平生,可谓一鞭子打不着,三竿子捞不着,但人与人的牵连、因果的相互循环,其关系却并不一定是直接的,种下什么,收到什么,冥冥中自有天数,天数概括的乃是原则,原则不误,还报的对象就未必那么特定了……”
严于畏迷惘的道: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钱来发解释着道:
“老弟,我打个譬喻,你马上就会懂了,比如说,老子作了孽,遭报的不一定是他,但报应必然会来,说不定就报在他儿子或孙子身上,你对别人施过德惠,回馈于你的不见得是受惠者本人,亦有可能是他的亲戚或朋友,我这样说,你大概就多少明白了吧?”
严于畏颔首道:
“恩公的说法,是指我大伯虽于恩公没有直接的施受关系,却有间接的因果相连,恩公仗义救援,道理就在这一层上?”
钱来发笑道:
“就是这个意思,一点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小子有悟力,一点便透——”
说到这里,他忽然察觉有人在扯动他的衣角,侧首望去,正是楚雪凤:
“大佬,初见面你就唠叨了这一大堆,也不请人家落座,你的礼貌都跑到哪儿去啦?”
钱来发呵呵笑道:
“谈得高兴,你不提,我倒忘了,来来来,严老弟,板凳脏,也不必坐了,有样学样,踩在凳子上一齐吃吧!”
有些腼腆的看了看楚雪凤,严子畏欠着身道:
“恩公,不知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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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钱来发赶忙替双方引见:
“这位是楚雪凤楚姑娘,我的好朋友;楚姑娘,严子畏严老弟,你已见过了。”
严子畏微红着脸孔道:
“恩公,论辈份,我只算你的晚辈,不敢承当以老弟相称……”
沉吟了一下,钱来发道:
“也好,我就托大一声,称呼你的名字吧,不过,你也别他娘开口恩公闭口恩公,叫得我浑身发麻,好不自在……”
严子畏道:
“那,我就直接叫你钱大爷?”
钱来发无所谓的道:
“随你怎么吆喝都行,只别听起来发麻!”
胖掌柜的此刻才觑准空隙,把严子畏的吃食送了过来,亦是有酒有肉,内容和钱来发所叫相去不远。
三个人先互敬一盅,楚雪凤接着开口了:
“我说大佬,扯了这么些,你还不曾说明,你同严正甫严大人,到底是个什么因果关系?”
又喝了口酒,钱来发红光满面的道:
“前些年,严大人在按察使任上的时候,曾经平反了一桩冤狱—一当地—个姓周的财主,他的二姨太红杏出墙,私通地头上一家武馆教头,有天晚上,正当那个教头暗中潜入,与周家二姨太幽会之际,恰巧被姓周的财主撞见,一场冲突下来,周姓财主被对方击杀当场,事后这双奸夫淫妇细一商量,便故布疑阵,把这口黑锅栽到周家护院尹君强身上——”
楚雪凤闲闲的道:
“疑阵是怎么布的?”
钱来发道:
“说起来这对狗男女也真叫毒,他们先由男的出面,连夜邀约尹君强喝酒,酒里还掺了蒙汗药,等老尹喝得不醒人事了,才把他抬到二姨太的房里,剥尽衣裤,横置床上,然后,二姨太就披头发,自撕罗裳,开始呼天抢地起来,可怜的老尹,人还迷糊着,就他娘晕头晕脑的被送进了衙牢……”
摇摇头,楚雪风道:
“典型的嫁祸手段,不入流的栽脏方法,只要问官稍微脑筋清楚,具有起码常识,就不难查明真相摘奸发伏。”
钱来发哧哧—笑:
“问题就发生在那个鸟问官偏偏头脑不够清楚,又欠缺起码常识,过下三堂,老尹便被判了个斩立决的罪名一—楚姑娘,如果问官换成你,情形就会大大不同啦……”
瞪了钱来发—眼,楚雪凤恶狠狠的道:
“你敢调侃我—一—”
拱拱手,钱来发笑道:
“玩笑玩笑;案子一完,正待呈府转报刑部之前,严正甫严大人刚巧驻跸到县,按规矩,这等大案,就得经过他的审阅后方能转呈,严大人果然不同凡响,一看之下就看出了其中蹊跷一一事后他曾告诉过老尹,以刑案的发生来说,表面上最顺理成章的案情,往往就最不寻常;经过他再三查访,反复讯问终于翻了原案,为老尹洗雪沉冤,结局便是有罪者当罚,无罪者开释,老尹重获新生,感激零涕之余,严大人自就成了他心目中的救命恩人。”
听得入神的严子畏,不禁插嘴问道:
“钱大爷,如此说来,那位尹君强尹护院,似乎与你有旧了?”
一拍手,钱来发道:
“猜得准,老尹不但与我有旧,还是从小就拜过把子的老兄弟,这家伙一向骨头硬,志节高,愣是不肯接受我的帮忙,独独跑去黔南那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讨生活,直到出了纰漏之后还不肯回来找我,要不是风闻严大人辞官归里,有以前得罪的江湖仇家计划半途狙杀,尚不知几时才能和他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