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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音的嗓门道:
“听我们家老大说,钱先生来这里,是代表‘镇远镖局’讨镖来的?”
钱来发堆起满面笑容,模样十分诚恳的道:
“太夫人明鉴,代表‘镇远镖局’讨镖之说,我不敢承担,只希望太夫人和公子爷们能赐赏我三分薄面,并同情焦从旺的境遇,抬手惠还失镖,我就感激不尽了。”
银盘似的大脸上像是凝布—层严霜,柴老奶奶略嫌平扁的鼻头扬了起来:
“赏你三分薄面,我说钱先生,你又是谁呀?我柴家干这一行,上下三代,少算也干了好几十年了,如果每次生意到手,都有像你这样的人物出面讨镖,拿面子拘人,我们还能混么?这大大小小几十口子尚有一碗饭吃么?你钱先生财厚气粗,穿鞋的不知赤脚的苦,想起来轻松,我们可就难了!”
钱来发暗里在咒骂,表面上却不得不仍旧采取低姿势,但措词间已自软中夹硬:
“太夫人,呃,道理可以分开两头说,而因为各人立场不同看法也就有了差异,不过呢,无论从哪一方面论道理,是非却只有—个;‘镇远镖局’不曾得罪柴家府,况且投帖拜山也先照规矩做了,人家开镖局子走镖,是份内的事,贵府的三不管的上线开扒,作风上,呃,是否稍逾越了些?”
柴老奶奶的眼皮子开始跳动,额头上亦浮起细曲的青筋,她慢吞吞的道:
“钱先生,你是在说,劫了‘镇远镖局’的那趟镖,是我们柴家府的不对?”
钱来发笑颜不改的道:
“对与不对,我不敢置评,但太夫人世故练达,通明事理,应该可以自行做个论断!”
侧过脸望了自己儿子—眼,柴老奶奶打鼻孔中发出声声冷笑:
“化儿,这位钱先生别看外表不怎么样,说起话来却是唇尖舌利,咄咄逼人,—字一句,全像金箍子似的朝人头上扣,这一套本事,可比你们哥儿两个强得多了!”
柴化—声不吭,只背着一双手抬头上望,若不仔细看,便很难发觉他的嘴角正在连连轻撇。
钱来发的火气已经冒升上来,他却努力抑制着,要破脸,也得挑时候,楚雪凤不是一再叮咛了么,最好别在当场。
柴老奶奶顿了顿手中的那只高过头顶,通体灿亮的粗重凤头杖,提高嗓音道:
“我说给你听,钱先生,你想出面讨回镖银,可以——”
钱来发一点也不兴奋,因为,他知道事情决不会这么容易解决,老婆子是话里有话,后头必然还有难听的词儿待表。
果然,柴老奶奶又接下去道:
“不过我们柴家府可不能由你破例,让人拿两片嘴皮子就还了镖,所以么,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尚能往下活,你总得亮点玩意来,不拘亮的是什么玩意,只要能折报我们,便还了镖,也对外头有个说法,你认为公道吧?”
钱来发凝重的道:
“太夫人的意思是?”
重重一哼,柴老奶奶斩钉截铁的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要有本事,‘镇远镖局’的镖车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任凭由你发落,否则,钱先生,你便估量着自求多福的好!”
咽了口唾沫,钱来发道:
“如此说来,太夫人是不旨赏脸了?”
柴老奶奶不似笑的一笑,宽阔的面孔像是益发扯横了:
“你没有这么大的脸,不但你,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有这么大的脸,光凭了一张颜面就能到我柴家府来索镖!”
钱来发沉默片刻,忽然深深一躬:
“太夫人,请容告辞——”
柴老奶奶冷冷的道:
“不送!”
老婆子—点也没有夸张,她说不送,果真就没人送,钱来发孤伶伶的走出柴家府,单人独骑驰向来路,而—肚子的怨言,几乎就鼓炸了心肺!
所谓人争一口气,佛要一炷香,不管是武林草莽、江湖两道,挨砍挨杀只是皮肉之伤,最受不得的就是轻慢和奚落,多少年来不曾碰上的窝囊,钱来发今天算是碰上了,这他娘已不止是灰头土脸而已,简直和当顶一棒没有两样,他一面在马背上颠动,一面咬牙切齿,放着好日子不去逍遥,却偏偏去找这等的没趣,焦二顺给他带来的乐子可大了!
刚到平岗那棵大树下,钱来发的火气尚未消退,楚雪凤和焦家兄弟已从一侧的青纱帐里绕随而至,三个人一看钱来发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焦家兄弟不由噤若寒蝉,站在一边不敢吭声,楚雪凤快步走上,拉着钱来发的膀子走远几步,放低声音问:
“情形怎么样?瞧你横眉竖眼的德性,是不是受了柴家人什么闲气?”
钱来发恼火的道:
“娘的,何止是受了闲气,柴家人等于拿一只粪桶朝我头上扣,尤其那柴老婆子,更是嚣张狂妄、目中无人,言谈举止,就像她柴家是天下第—,这事不提还好,—提起来我就咬牙!”
楚雪凤温言细语的道:
“不要生气,钱来发,你是见过世面、久经风浪的人,一点小小不言的委屈算得了什么?要忍得下,看得远,才能成大事,来,告诉我,到底他们是怎么样招惹你了。”
于是,钱来发把进出柴家府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听到后来,楚雪凤也不禁脸色微变,眉梢高高扬起,恨恨的道:
“难怪你气成那个样子,要换成我,只怕当场就翻了脸;柴家府一家子上上下下,没想到竟然这样不通人情,不识香臭,钱来发,论起来还是你有度量!”
钱来发阴着脸道:
“要不是时时记着你的嘱咐,劝我留—步余地,我就非要那老婆子好看不可,娘的,他柴家府也只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露头露脸,莫不成真个当作威凌天下,横跨大江南北?”
楚雪凤沉思着道:
“你先宽宽心,顺顺气,钱来发,柴家府那—窝子包管舒坦不了,我必得想个方法好好整他们—整,也替你泄泄火!”
钱来发神色间稍稍和缓了些,他摸着下巴道:
“用不着怎么整,设法把焦从旺的镖货弄回来,就够他们鸡飞狗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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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楚雪凤道:
“这原是起码要办的事,另外,得加补点什么,也算惩罚他们对你的无礼和轻慢!”
嘿嘿笑了,钱来发道:
“听你这—说,我好歹心里顺畅了点,楚姑娘,你不知道我当时那股子气法,眼冒金星,胸膈闷窒,恨不能在那老乞婆的银盘大脸上狠咬一口!”
楚雪凤也笑了:
“老皮韧肉的,有什么好咬?”
搓搓手,钱来发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打谱什么辰光向柴家府下手?入黑以后还是等到半夜?”
楚雪凤道:
“夜深了再行动吧,不过,今晚上只怕柴家府是夜深人不静。”
钱来发恶狠狠的道:
“管他娘的静不静,我们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架势—朝拉开,便满天滚霹雳,霸王硬上弓!”
脸颊微红,楚雪凤佯嗔道:
“钱大佬,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有声还带有色,不怕人家听了去笑话?”
钱来发呵呵笑道:
“习惯成自然,一时说溜了嘴,还请楚姑娘你多包涵,呵呵,多包涵……”
楚雪凤白了钱来发一眼,径自把焦家兄弟叫了过来,现在,她可没有心情闲扯淡,晚上的行动正是充满艰险,待要如何顺利过关达成目的,还得大伤一番脑筋策划呢。
日已西斜,霞照映着“红河套”这一片猩赤的红上,不禁令人联想到血色的眩惑,而风起了,风透着森森的凉意,隐隐然便是那等凝形的肃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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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第十六章恶夜狙杀
夜色深浓,除了远处偶而传来的几声犬吠,大地是一片寂静。
柴家府也是一片寂静,至少,表面上如此。
五幢布成星形的双层楼房,靠南边的那—幢,便在寂静中突然不寂静起来—一一股火苗子从楼下的窗口蹿现,浓烟滚荡里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毕剥声夹杂着劈啪声,显见祝融之神已在焚烧着可烧的—切东西了。
空气里散发着呛鼻的桐油味,柴家并不屯积桐油,更未贩卖桐油,这种味道却是从何而来?
答案彼此心里有数,柴家人知道是谁搞的鬼,钱来发当然更自一清二楚。
火是楚雪凤放的,她对放火似乎很有一套,只那么三拨两弄,火舌便卷扬起来,而且起得又快又猛,焰光甫闪,二层楼的这幢砖房就有一半陷入熊熊火光里了!
这把火不但烧破了寂静,更烧得柴家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但见人影奔走,叫嚷喧哗,钟声骤响,灯照流映,柴家府似是沸腾了!
情况固是紧急,柴家府上下却并不十分慌乱,救火的忙着救火,搜人的仍负责搜人,他们亦果然发现了楚雪凤晃动的身影,—声号令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多位柴家悍将立时蜂涌围扑,于是,楚雪凤在前,这十多位悍将撵后,流星赶月似的便展开了追逐。
楚雪凤的武功,有她—等—而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造诣,她的轻身术尤其高妙,这一奔掠起来,正是如鱼得水,如鸟翔空,尽有卖弄的本钱,柴家人随后猛追,乐子可就大啦。
眼瞅这一片混乱,钱来发并不急着行动,他静悄悄的伏在另—幢楼房的瓦檐上仔细注意着柴家人的举止,没有多久,已有心得——柴家方面,撇开救火的—群、追人的—群,另有一群则匆匆忙忙的掩向后头,那里已是五幢楼房的范围之外,只有一排低矮的石屋,表面上看去,倒似马厩猪圈一类的建筑。
人与人之间,尽管个性不同,习惯迥异,却也偶而有着相似的心态——在形势急迫时,往往首先反应到重要的财物的上,此刻,约莫就是这码子事了。
钱来发迅速从屋顶溜下,借着地形地物的掩遮紧跟着摸了过去;那排低矮的石屋,隔着火场大概尚有二十丈左右的距离,因此仍显得相当宁静黝暗,对面的火光炫映,人声喧嚣,竟像是另—个虚幻世界了。
石屋之前,一共站着六个人,其中之一,年纪有四十上下,生得星目隆准,身形硕长,颇俱一番人才,他旁边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在远处火焰的耀闪里,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