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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髯大汉显然有些挺不住了。
他踉跄跌坐在雪地里,两处伤口内喷出的血,把附近大片的白雪都染红了——
收回的一双流星锤,兀自在天空中盘旋着,发出大片的呼啸声,闪耀着一天的旋光。
他瞪眦着一双鸡蛋大小的眸子,逼看着前面的长发人,咽喉里“虎——虎——”有声地喘息着。
那副样子简直恨不能把眼前那个长发的小子生吞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
错在不该一上来就施展“罩功”,对方那个年轻的长发汉子说得不错,“血炸一条龙”——施展这种功夫的时候身上是见不得血的!
只一见血就无止休,必然流完到最后一滴血方才为止!
“贯大野——你完了——”
年轻的汉子嘲笑着,手里的长刀遥遥地指点着他道:“姓贯的,你认得我么?”
被称为“贯大野”的虬髯大汉,忽地站起身来,他全身染满了血,像个血山、血塔——
他两只手上兀自抡舞着那双流星锤!
虽然到了性命一发之间,兀自能镇定不乱。
那双怒凸着、其红似血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对方身上搜索着,以备必要时的出手一击!
“你是谁?”
他面目狰狞地道:“咱不认识你——”
长发人在对方前进时,相对地向后面退着脚步,大敌当前,他丝毫也不敢大意,一双眼睛不但要注意着贯大野,更要照顾着当空的一对流星锤!
贯大野怒声咆哮着,道:“说——野小子,你是谁?也好叫贯某咱临死前也要做个明白鬼!”
长发汉子冷冷一笑道:“不错,我们是没见过!”
虬髯大汉自忖着时间不多,什么时候流血一止,也就是他命丧黄泉的时候!
就这么死,他太不甘心了。
只见他怒发倒立,根根如猬,一双铜铃大眼,几乎要脱眶坠出,空中飞舞的一对流星锤,尽是其声呼呼,可是看上去已不若先时之猛厉!
贯大野豹吼也似地喘息着,忽见他上躯向下一伏,手里的流星锤猝然出手,西瓜大小的一对钢珠,一左一有弧状地向着当中兑挤过来!其间交点,正是那个年轻的长髯汉子。
这一手“飞贯双锤”,诚然是厉害之极,武林中能够如此运施流星锤的人还真不多见!
长发汉子早已防着他有此一手了。
就在那双流星锤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当中兑挤的刹时之间,长发汉子修长躯体猝然向下一矮,那对银光灿灿的盘天流星紧紧擦着他的头皮,在他头当不及一尺距离的地方撞了在一块——
“当——”的那么震耳欲聋的一声脆响。
双锤相击的一刹那,空中爆出了碗大的一团火光。
虬髯大汉贯大野一招走空顿知不妙,他那里倒剪双臂,意图把一对出手的流星锤拉回来,却已经由不得他了。
就只见长发汉子大鹏展翅般地分开了两只手——由下而上猛地一扯,已力抓住了流星锤的两端链子——那口原先持在右手的钢刀,不知什么时候,已衔在口里!
双方似乎都运足了力道!
四只手同时向后一扯,钢链子哗啦啦一阵子碎响,拉了个笔直!
长发汉子力握双锤,全身伫立如松,那张苍白的俊脸上,却也由不住带出了一阵子红。
贯大野发眉皆张,全身战栗地打着颤,伤处的血,箭也似地向外狂喷着!
两个人,四只脚,同时向着雪地里沉下去!
以虬髯大汉贯大野那等神力,照理说是不应该输在年轻的长发汉子手里的,无奈他失血过多,眼前已是强弩之末!
再者,长发汉子也真是不含糊!实在难以想像他两臂间,竟然有如此神力!
两方力较之下,但听得“崩!”的一声大响!那根粗若儿臂的钢链子,竟然吃不住劲道,齐中一断为二,双方手头上猝然一松,俱不禁向后倒下去!
长发人互挺双足,修长的躯体不倒翁般地摇晃着,足下却能不离方寸之地!
反观虬髯大汉贯大野可就不同了。
他那半截铁塔的伟岸身躯,霍地向后一倒,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发出了一声大响,倒下的身子挣扎着向上翻,却是无论如何再也起不来了。
眼看着对方长发汉子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站定!
贯大野紧紧咬着一嘴白牙,发挺须张,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鬼。
要是弄不清这笔账,他死不瞑目!
他张开大嘴想说话,胸上就像是压住了一块千斤巨石般的沉重,往昔铁打铜浇的一条汉子,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提不出来,他只是频频地喘息着!
“姓贯的——你想知道我是谁吧?”
年轻的长发汉子站在他身前咫尺之间,脸上带着战胜的骄傲与调侃!
贯大野喉咙里发着浊重的喘息,血红的眼睛瞪着面前的长发汉子,真恨不能把他咬烂了生吞下去!
“二十年前嘉兴府有个姓岳的老捕头,你大概不会不认识吧?”
贯大野似乎怔了一下,那对血红的眸子,一个劲儿地眨动着,似乎在努力地追忆着什么,又似乎有点不明白!
长发人脸上带出了一种惨笑,那双亮若晨星的眸子,一刹时噙满了眼泪!
“那个老捕头被你们连累得好惨……”
长发人频频苦笑着,道:“只怪他老人家瞎了眼,错把五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当成了英雄好汉,以身家性命担保,由大牢里救出了那五个好汉……并与其结拜为金兰之好!”
虬髯大汉听到这里,顿时全身起了一阵子急颤。
长发人呐呐继续道:“……那五个好兄弟一出了牢,可就忘了营救他们的大恩人,居然恩将仇报,一夕之间在嘉兴府做案十九件,刀杀四十余条命案……席卷库银十万两,从此天涯浪迹,与那位义结金兰的恩兄岳老捕头避不见面!……”
紧紧咬着一嘴牙,年轻的长发汉子那张脸白中渗青,他发出了一阵冷笑。
点点热泪,由他眸子里滚出来!
低下头,逼视着雪地上那个虬髯大汉,他恨声地道:“姓贯的,你还要听下文么?”
虬髯大汉全身打颤,喉中“虎虎”作响,挣扎着道:“你……你……”
长发人冷冷道:“可怜那位好心救人的岳老捕头,只因为一念之仁,错把禽兽当成了英雄,由于交不了差,连上了一个串通匪类的罪名,满门处斩!”
虬髯大汉忽然大吼了一声,霍地坐起身来!
伸出一只血手,抖成一片地指着对方那个长发人连声地道:“你……你……”
“我也姓岳——岳怀冰!”
长发汉子异常凄凉地说道:“就是那个老捕头的儿子——”
虬髯大汉身子登时就如触了电似地一阵子哆嗦——
长发人岳怀冰看着他,冷森森地一笑:“明白了这些,你应该死而无憾——”
话方出口,掌中刀倒拖着向外一推,只听得“察”的一声脆响,虬髯大汉那颗乱发蓬松的人头,足足跳起来三四尺高下。
岳怀冰伸手一接,已抓在了手中。
他旋身如风,一路起落纵跳着,刹时间已隐身于乱山之间,现场所留下的只是零乱的杂物,以及那个无头的尸身!
空气里飘浮着让人欲呕的血腥气息,历久不散!
在雪地里奔驰了有半个时辰,他徐徐策马而归!
当空是一轮满月,星皎云净。
难得如此良夜!
雪色,月光,交织成一片灿烂的琼瑶世界!
这时万籁俱寂,偶尔听到的几声狼嚎,那是发自隔岭的乱石岗,狼嚎声娇嫩得有如婴啼,也亏得这几声啼嚎,为这萧条的寒山夜景,带来了一点点生存的气息!
今夜岳怀冰的心情异常不安和零乱,说不出的一种焦躁、激动感觉!
他的马事实上已经来到了“摘星堡”下!
然而,在打了无数圈子,一番深思积虑之后,他又策马而归。
风如刀,四下里刺袭着他!
黄骠马频频地打着噗噜,他却因为有过多的心事,早已麻木了。
矮树上的人头又多了一颗——一共是三颗!
老远就能清楚地看见,他下了马,静静地注视,苍白的脸上更似有说不出的悲忿!
忽然,他激动地抡起手里的一截竹枝,狠狠地抽打着树上的三颗人头,竹鞭子落在冻硬的人头上,就像是抽在石头上一样,发出“卜、卜……”一阵子脆响!
他一个劲儿地狠抽着,直到手里的竹枝破碎如丝,才算泄了心中的一腔悲恨!
丢下了竹鞭子,他恨恨地回到了房子里!
他甚至于连灯也不愿意点!
每一夜他总爱坐守在窗前,眺望着这一带雪山夜景,领略并且咀嚼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寂寞!
最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你总不能一直生活在倔强里,背人的时候,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软弱!
面对着窗外的明月,面对着树上冷凄的三个人头,岳怀冰紧咬着牙齿……忽然,他流出了眼泪,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
一片火光,突然自他身后亮起来!
岳怀冰蓦地回过身子来,不禁神色一呆!
不知什么时候,沈雁容早已在他房中了,她手里拿着火折子,顺便把面前的一盏羊脂灯点燃,刹时间室内现出了一片光明!
岳怀冰痴看着她,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雁容微微一笑,却绷住脸,道:“早来了!”
她收起了火折子,由椅子上缓缓站起来道:“一个人在黑暗里不点灯,必定是做了有亏于心的事情!”
岳怀冰冷冷一笑,未曾答话!
要依着他往日情形,他早已发作了,只是这一刻,却是他自己也不觉得为什么缘故,而变得软弱了!
沈雁容走到离他五六步的地方站住,用着一种奇怪的神态看着他——
她双手叉在腰上,娇声说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可怕!可怜!又可……”
她喃喃说到这里,脸上不自然地红了一下。
岳怀冰冷竣的目光忽然掠在她身上,似乎掩忍着欲发的怒火!
沈雁容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你又杀了一个人!”
岳怀冰沉声道:“不错!”
“我真想不明白——”
沈雁容道:“人死了恨也应该消了,为什么还要砍下人头,砍下来还不说,还要挂在树上用鞭子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