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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停了,他怎么说?”
少年轻叹一声,幽怨地道:“咳嗽过后,他似气力已尽。
每次都是长叹一声,朝我摇摇头,有气无力他说:“没有什么,孩子,你去睡吧!’”
老人皱眉道:“你既知他有话要说,他一再欲言又止,你怎不问他呢?”
少年低声道:“师父,您知道……我……看他那样子……
我不忍心啊!”
老人望了少年一眼,他觉得少年这话也是实情。谁处在那种情景之下,也不会忍心追问的,更何况对方那时才只是一个十岁出头一点的孩子?
老人至此,似已完全失望,摇摇头,微微一叹,未再开口。
又隔了片刻,老人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挣扎着又问道:“孩子,这样说来,你爸生前对你可说是一无交代了?”
少年凝目虚空,摇摇头道:“一无交代,那倒不是”
老人目闪异光,忙道:“怎么说,孩子?”
少年调正脸来,又摇了一下头,苦笑道:“临死之前,他老人家说了很多……这还不算……这之前,我甚至已找出了他老人家每次召我前去、欲言又止的原因……不过,那些话毫无意义……一个病人的呻吟罢了,说了还不是等于没说么?”
老人听至此处,脸色一紧,身躯也是蓦地一正,双目闪光如电,双足鞋帮同时没人石中三分深浅。但见他,唇角一扯,似又欲岔口催问,大概为了怕引起少年猜疑,反会影响到少年的尽情倾述,是以眉峰一扬,欲语又休。饶是如此,他眉宇间那份激动之色,却仍是无法抑制。
少年则因始终觉得乃父生前的言行与普通老人无异,说来对自己有着无比的亲切之感,但在别人听来,可能相当乏味,因此,他话说一半,便未再说下去。可是,他偶尔转过脸来,看到老人尚是神色肃穆地、目不转睛地在望着他,好似在静待着他的继续述说,不禁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有着不幸的遭遇,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原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孩子们。因此,少年在望了老人一眼之后,低低地又道:“有一夜,我醒来的时候,忽听我爸说:“武家三世单丁,差幸香火不熄,我,我,我大概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唉!一切恩怨,随我死去吧……让他知道他姓武,也就够啦……唉唉……’接着连叹数声,之后便没有声息。”
他微微一顿,又道:“起初,我还以为爸是在跟我说话,我等他说完,连喊两声爸,他没应。我爬起来一看,才知道爸是在说梦话”一阵抽咽,方又道:“之后,我睡不着,不住回味爸刚才说过的话,想来想去,总是不能完全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是知道了:爸除了让我知道我姓武之外,不希望我知道更多的事情。这大概就是他老人家每次喊我去,想告诉我一些什么,而又始终忍着没有说的原因吧!”
老人肃容点点头,目光仍坚定地盯在少年脸上。他似乎还想知道得更多,无言地启示着少年继续说下去。
少年擦了一下眼角,又道:“现在,就剩下爸临绝气之前的一番话了。”
老人轻轻咳了一声,身躯也微微动了一下。
少年低下了头,哑声哽咽着又道:“那是四年前的某一个风雨之夜,爸突然在半夜摇醒了我。室外雷电交作,室内一灯如豆。他喘息着递给我这支墨萧,一面以发烫的手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他说道:“……记住,孩子,你姓武,世居河南临汝。人如问你,你就这样说……这是你你爸的萧,好好藏着。你信不过的人,都别让他看见……记住啊……唉!
唉……本来我,我并不想将它交给你……但是,我总抛不开最后的一线希望……我……
我这样做……也许对,也许会含恨九泉……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唯愿苍天怜见……
孩子……我……快……记下,你爸就死在这根萧上,为了……一曲……人鬼神……’”
少年泪如断线,抽搐着接着说道:“爸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喘得很厉害,但脸色却是红润异常。”
老人直目喃喃地接道:“孩子,那是回光返照啊!”
少年流着泪,继续说道:“我见爸说了半天话,一直没有咳嗽,脸色又是那样好,还以为他病情好转了。正自暗暗庆幸,哪知爸说到最后的一个神字,喉头痰涌,拉着我的手,一抖一松,人便向后突然就倒了下去”
老人唉得一声,喃喃地道:“他该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才对啊!”
少年擦了擦眼角,又道:“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当爸拉着我的手说这些话时,我几乎一句也没听清。这些话,都是事后一字一字地回忆起来的,我敢说绝没遗漏什么!”
老人目光发直,一动不动,像尊泥偶。
少年轻摸着那支长可三尺、上镌诗词图文、晶泽发光的墨萧。哑声又道:“爸死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出来流浪。爸的话,我句句记得。这些话,我为了想找点意义出来,可说是想了整整四年。”
少年轻叹了一声,微带抱怨地道:“可是,我能想出什么意义来呢?”他将墨萧朝老人面前一托,又道:“这根萧,也许很名贵,但是,不论它多名贵,它也只不过是一根洞萧罢了。
师父,您说是吗?”
老人朝那根墨萧瞥了一眼,没有开口。
少年继续以抱怨的口气说下去道:“而且,这根萧在爸交给我以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爸却说他是死在这根萧上,还说是为了一曲什么人鬼神,这多可笑?”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姓武,世居河南临汝,这都是事实。但依爸的口气,却好像这些事实都是捏造出来骗人的似的。还有,他要我将这根萧好好藏着,少给别人看见。试问,我往哪儿藏?谁人会抢?也真是!”
老人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口中不断地轻轻自语道:“……
人鬼神?人鬼神?……人鬼神……”最后像是茫无所得地摇了摇头,同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少年望着他,意似不解。
老人抬头见少年正在望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孩子,这些年来,你一共跑过哪些地方呢?”
“什么地方我也没去过。”
“一直没离开过这儿?”
“是呀!”
“你走在城中时,萧都放在哪儿?”
少年用手指指腰带道:“都插在这上面。”
老人神色一聚,忙道:“你可曾发现有谁对它特别注意?”
少年摇摇头道:“没有。”
老人脸色顿然一宽,从少年手上将萧接过,问道:“孩子,你懂得如何吹奏么?”
少年赧然地摇摇头,反问道:“师父,您呢?”老人点了一下头,少年脸上泪痕犹在,这时却双目一亮,高兴地道:“吹一曲吧!师父!我我从没听人吹过呢!”
老人又点了一下头,神色肃穆地坐正身躯,盘膝坐定,双手按孔,引萧近唇,闭目凝神,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静静地吹奏起来。幽幽声发,恍若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似隐隐破地而出,渐渐地,韵满古园,如慕如诉,如怨如泣,撼人心弦。
不一会,天籁嘎然而止,老人业已一曲吹毕。再看少年,双眼望天,如醉如痴。萧声已停,他却浑然未觉。老人望着他,凄然一叹,旋即强笑着低声招呼道:“喂,孩子,你怎么啦?”
少年嗯得一声,如梦初醒,不禁忘情地喊道:“啊!美极了,多动人的声音啊!”
老人微微一笑道:“孩子,知道这一曲叫什么吗?”
少年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
老人微笑道:“不过怎样?”
少年想了一下道:“不过我有一种感觉。”
老人含笑道:“感觉如何?”
少年眼望远处,幽声道:“这曲子当初一定是为了怀念故友作成的。”随调头赧然一笑,低头不安地又道:“师父,您别笑我,我知道我是在乱说。”
第三章
老人先是一怔,跟着脸色一黯,朝少年怜惜地瞥了一眼,摇头微微发出一声嗯,没有开口。
少年不安地抬起了脸,老人朝他点点头道:“是的,孩子,你猜对了!一点都不错。这支曲子叫做《燕去雁回》,是唐代一位名叫君之敬的隐士,跟他老友相约会见于长安,届时君之敬因母丧失约,事后赶去,故人已死。一别永诀,思绪难遣,因而作成此曲。”
少年听得入了神,脱口喃喃地道:“这故事真好,难怪您老人家吹得那样动人。”
老人摇摇头,苦笑道:“孩子,我吹得不能算好,不过还有人比师父吹得更好。”
少年瞪大眼睛,似有不信道:“什么?还有人比师父吹得更好?”
老人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更好十倍。”
少年摇头道:“我不相信。”
老人笑容一敛,正色道:“‘人上有人’知道这句古训么?”
少年一怔,不禁问道:“那么,那人是谁?”
老人望着他道:“你猜猜看。”
少年皱眉道:“这我怎猜得着!”
老人含意深刻地低声道:“你应该猜得着。”
少年轻哦一声,瞪大眼睛,犹疑地道:“难道那人会是我爸不成?”
老人不禁在心底发着暗叹道:“唉!孩子,四年前在临汝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虽然我尚无法知道他跟你们武家的关系,但他可并不是你的爸爸啊!”老人内心感慨不已,表面上却未有什么表示。
少年未待老人答言,摇摇头,迳又自语着道:“这种事……绝无可能……我就没看到我爸什么时候吹过萧。”少年自语了一阵,抬眼望向老人,想看老人如何表示。
老人唇角一动,要说什么,突又咽住,旋改成勉强的微笑,含混地道:“胭脂佳人,名马壮士,物适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