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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人是一位带发头陀,身高八尺,挟一把沉重的方便铲,穿青僧便袍,眼中凶光四射,血盆大口中暴出一口褐黄色的大板牙。
第三个人高瘦硕长,马脸,吊客眉,三角眼阴森森,留了花白山羊胡,花白头发披散在肩上,乍看上去像是厉鬼吊客,佩着剑,穿的是青棉袍。
第四人最年轻。年约半百出头,五官清秀,白净脸皮,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满头黑发挽在顶端,梳了个道士髻。紫袍触目,大袖飘飘。身材修长,看上去人才一表,潇洒中带了三分英气。嘴边经常挂着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佩剑,手持云帚,步履轻灵,更显得精力充沛,灵活机警。
其他的人皆是花甲左右年纪的高手,包罗了北地的名宿和江湖知名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在名义上,是两厂的人,其实,他们的身份相当可怜,东西两厂再加上内厂,名义上是属于内廷的建制,是宦官的一种职称,白太监主持提督。所属的人,却调用锦衣卫的官兵。因此,锦衣卫调用的贴刑官,等于是三厂的直辖爪牙。那时,厂与卫同是掌理捕缉刑狱的事。不同的是,锦衣卫的主事官吏,皆是功臣皇戚,是朝廷的建制单位,辖下有一千五百名大汉将军,和不少将军校尉,除了缉捕刑狱之外,主要的职掌是侍卫。调至三厂的人,则有所谓穿宫牌佩带,以便出入宫监。
之外,三厂另豢养着一批所谓隶役,隶役不一定是锦衣卫的人,但却由锦衣卫负责供给经费。其中分为两等,第一等叫役长,对外则称档头。二等叫番子,对外称干事。档头专主伺察,番子即是打手。这些人只算是外围走狗,是人人痛恨的不屑之徒。
像内厂的无敌金刀,神剑王泰等等,只算是挡头而已。东厂的乾坤一剑,西厂的千手魔君凌如飞等等,也是档头,既无官亦无名,走狗而已。唯一可告慰的是,他们的酬金比朝廷的王公大臣丰厚得多,更可向任何官民敲诈勒索。予取予求,只要心够黑够狠,一年捞他个三五十万决无困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三厂的外围走狗能罗致这许多高手名宿卖命,并非奇事。
安平踏过雪封的浅草地,走上通向园门小径,看到门前的光景,心说:“我的一举一动,定然在他们监视之下,他们巳料定我会来。我得小心应付。”
他压下心中的紧张,从容上前。
前面半里地的一株巨树上,两女正居高临下向下张望,看清了安平的身影,小书骇然到:“难怪大黄不敢接近。原来是他。”
小剑神色懔然,急急地说:“糟!他怎么独自到这儿来了?书姐,他不是在楼外楼和老太爷在一起么?这些人又是谁?”
小书秀眉紧锁,惑然地说:“你瞧,迎客的排场用意不善,夏爷的脚下像是有点迟疑,大事不妙。剑妹,你火速到城中禀报,十万火急,快!”
小剑飞跃下地,如飞而去。
安平在相距五六丈处稍一迟疑,最后把心一横继续举步。人如果在凶险的境遇中,如能看破生死,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他将不惑不惧,甚至勇气百倍,可能转危为安,他目前便是这种情形。他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更不是圣贤,起初看到对方人多势众。自然有点惧怯。但事已至此,不由他退缩。惧念消除,随之勇气倍增,豪情勃发,生死既已置之度外,又何所惧哉?他仰天吸入一口长气,泰然一笑,大踏步而进。
第五十四章 九宫恶阵
他摒除临斗前的惧念,大踏步泰然向列队相迎的两厂鹰犬走去,相距三丈外,他哈哈一笑道:“夏某单人独剑践约来了,那一位是乾坤一剑诸葛前辈?久仰了。”
一面说,一面在丈外抱拳行礼。
中间的暴眼猩鼻人呵呵一笑,回礼迎出说:“老弟果是信人,不愧称神龙夏三东主。老朽诸葛洪,一向在京师闯荡,咱们少亲近。老弟在庐州府得意时,生意兴隆,疏财仗义大名鼎鼎,老朽兄弟们多曾与贵店往来,只是咱们少亲近,今日得见尊颜,真乃三生有幸。老弟仅凭老朽留下的一张粗柬,便泰然单人独剑前来践约,豪情胆气非常人可及,老朽深感荣幸,深领老弟这份给面子的盛情。来,老朽替老弟引见几位朋友。”
带发头陀是六指头陀昙真,隶属东厂。
高瘦马胜三角眼的人,是千手鬼君凌如飞。是西厂的第一位档头。
五官清秀的中年人,正是以善用迷香、好色如命闻名的太虚仙客武慈,也是西厂的档头。
其他的人,皆是两厂的知名人物。
安平—一行礼,对太虚仙客更颔首一笑,除客套外,更加上一句“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两厂的外围爪牙为数甚多,档头数量虽然不及内厂,但他们的艺业造诣都在水准以上,彼此相差不远。不像内厂的相差太悬殊。内厂里的人,除了七僧八道十八豪杰之外,其他的人,全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地痞流氓,欺压良善巧取豪夺很管用,真要和武林朋友动手,却派不上用场。而东西两厂的人,除出外办事的档头,每个人皆可独当一面。精明强悍,艺业高强。以一比一,他们不如十八豪的前八名,但其他的人,却比不上他们。十八豪的前八名比七僧八道高,以下的便差上一筹了。因此,他们的实力可想而知了。
引见毕,乾坤一剑让路伸手虚引,笑道:“园中已备下洒席,替老弟接风,请移玉园中小饮三杯,再谈咱们的事,请。”
安平欠身笑道:“说起来诸位都是前辈。小可岂敢有僭?前辈请。”
“呵呵!老朽岂能慢客?这样吧,你我挽手而人,如何?”乾坤一剑豪迈地说,伸手相挽。
安平自然不肯示弱,伸手说:“小可放肆了,请。”
两人挽手而行,领先入园,冬青园门至大门的小径,穿过一座花圃和一座架在鱼池上的拱桥,全长约有八丈左右,地下铺的是雕花方砖。
两人一面走,一面谈笑。挽着手不住颤动,脚下有时踉跄不定。但直抵大门阶下,两人的脸色依然未变。
大门是开着的,大厅布置得富丽堂皇。乾坤一剑挽着安平进入大厅,继续向后厅门走,一面说:“这座孤园是本城陈大户的避寒别墅,老朽借住三天,在外表看不出奇处,到里面方别有洞天哩!”
穿过经堂,便感到温暖的气流扑面而至,踏入一扇有两名仆人把守的朱漆大门,安平感到眼前一亮。
“妙极了,好一座巧夺天工的室内花园。”他喝采地叫。
四周的厢房所谓暖房,里面建有火坑,有排出暖气的管道透入园中。中间,是一座高有四丈,方四十余丈的小巧花园,有四时不谢之花,草本葱莽。所有的草木花卉,全用的是各式花盆。大的圆径八尺,小的不足八寸,大冷天千瓣山茶居然盛并不凋。小型的亭台楼阁散布其间,精巧绝伦,几如幻境。
园顶部,是乳色的琉璃架,可透入天光,四周有百十盏明亮的灯笼,照耀得如同丽日当空。那时,琉璃极为罕见,永乐年间方由郑和从西洋带回,设有官窑制造,用于宫殿内府。
这间孤园居然有琉璃瓦,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花丛中心,摆下了两席盛筵。山珍海味杂陈,酒香扑鼻。
安平被安置在主客位上,主人诸葛洪。两席的陪客共有十六名,其他的人则在东西两列长案上就座,他们另设有酒菜。
安平从容入座,神色从容。
危机四伏,四面八方都有人,数十双眼睛全向他集中,他却谈笑自若。
酒过三巡,乾坤一剑哈哈一笑,发话道:“老弟,我乾坤一剑一生中,阅人多矣!今天总算开了眼界。自入园至今,老弟神色泰然,像是真正的客人,而不是前来赴死约会的,老朽佩服得紧。老弟,老朽有事请教,尚请坦诚相告。”
“前辈有何吩咐,请赐示。”安平含笑答。
“老弟单人独剑前来践约,难道真没将老朽一群人放在眼中,自认剑下无敌,足以将咱们击败么?”
“前辈的话,小可深感惶恐。小可此来。并不希望与诸位冲突动手。”
“那么,你来干甚么?”
“前辈相召,不敢不来,何况两位姑娘已被诸位请来了。小可希望能与诸位讨一份情。”他不亢不卑地说,神态从容。风度极佳。
“请教,两个妞儿与阁下沾亲?”太虚仙客接口问。
“无亲无故,相识而已。”
“既然如此,你犯得着为她们舍生忘死么?”
“小可并非逞匹夫之勇的人,但道义在身,不能不管。诸位本是冲小可而来,两位姑娘遭了池鱼之灾,此事因小可而起,小可岂能置之不理?至于是否因此而送命,小可也就顾不得了。为人在世,行事但求心安。如果小可贪生怕死不闻不问,即使苟活百年,亦将永受良心的责备。所以冒死前来践约。”
“你真与她们无亲无故?”千手魔君沉声问。
安平正色注视着千手庞君,一字一吐地说:“彭小曼姑娘在下半年前有一面之缘,欧阳小翠姑娘与在下昨日午间相识。凌前辈如果不信,可向江湖打听。如有一字不实,小可任凭处治。”
“哈哈!你的话可笑已极。”
“请教,小可的话有何可笑?”
“你已前来践约,本来就要任凭咱们处治,没错吧?”
安平淡淡一笑,从容地问:“凌前辈的话,也可笑已极。”
“又有何可笑?”
“小可如果认为前来践约非死不可,你想,小可还会来么?小可再愚蠢,也不至于甘心前来送死是么?”
“你有道理,但……”
“小可不是有道理,而是真正的事实。别说是初相识的人,即使是至亲骨肉,明知宜险救人无济于事,也不会冒必死之险来救人的。在下认为,两位姑娘的死活,与在下并无多少相干,救得了固然更好,救不了亦无可奈何,反正小可已经尽了心力,其他便不需顾忌了。
小可应召践约而来,诸位总不会自甘下流,在酒菜中下毒,在暗中用暗器袭击,或者一拥而上吧?以诸位的声誉名望,总会给小可一次公平一决的机会,小可不见得非死不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