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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当然。”笑面无常傲然地说。
午后不久,河口镇河泊所旁的小食店中,泼皮文风仍是那股泼皮像,敞开上襟,一条腿踏在另一张长凳上。桌上有几味下酒菜,大碗盛酒,吃像颇为不雅。对面,另一位粗眉大眼的泼皮更为不雅,不但没有坐像,也没有站像,一条腿踏在凳上,一腿支地一肘支在桌上,一面吃一面口沫横飞的大声说话。
“怪事。”泼皮含糊地说:“胡老大无缘无故失了踪,小文,你不感到奇怪?”
“天底下任何怪事都可能发生,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文风一口喝了半碗酒:“胡老大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吗?”
“他手下的张三李四诸亲信都在找他,下江来的红货搁在江湾里不见他出面,不是失踪是什么?”
“也许到龙江找他的姘头去了,女人的魅力比银子大得多。”文风若无其事地说。
“不止是胡老大失踪,城南响山响潭的罗二哥,东门外济川桥麻子郑五麻,城北敬亭山彭老昆,好像都不声不响平空消失了。咱们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好汉,一个接一个失踪,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呵呵!钟三哥,你也是咱们三汊河口的有头有脸好汉,可不要也平白无故失踪,小弟就找不到酒友啦!”文风似笑非笑盯着钟三哥:“小心些,三哥。”
“我?我钟老三算哪门子好汉?”钟三哥苦笑:“在码头上跑跑腿,替财神爷向河泊所的将爷们通通关节,赚几文黑钱,你把好汉看得这么不值钱吗?”
“咱们不谈这些,反正事不关己不劳心,咱们这些小人物穷地棍,杀了剔不出四两肉,恶运轮不到咱们头上的,因为你我都不是举足轻重的好汉。”文风一面替对方斟酒:“哦!三哥,悦来老店大前天从下江来了一家人……”
“你是说来投亲的宣家母女?”钟三哥眼中有邪邪的笑意。
“是啊!好像她们托了孙四哥打听消息。”
“没有结果,老孙花了两天工夫,到敬亭山一带穷找,倒贴了十几两脚钱,徒劳无功。”
“他们要找的人是……”
“不清楚,老孙事前事后口风紧得很。小文,有意思吗?”
“有意思?什么意思?”文风颇感兴趣地问。
“有两个雌儿呀!别给我装蒜。”钟三哥说:“投亲不遇,盘缠有限,寡妇弱女,最后所走的路,不说你也该清楚。我知道你手头宽裕,不妨在她们身上下工夫,不要说一箭双雕,捞上一个也够你快活啦!听说城里的裘老七裘得功,已在作撒网布罗的打算。兄弟,绸缪须及早,晚一步徒呼荷荷,你是无法与裘老老七争的,地位差得太远了。”
“裘老七已在昨晚失踪。”
“什么?你的消息从何处得来的?”钟三哥惊问。
“今早传出来的。”文风平静地说:“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下一批失踪的人,一定轮到有头脸的二三流好汉了。你老哥可列入三流,你明白小弟的意思吗?”
“胡说八道,这……”
“小弟是第四流的,早着呢。”文风似笑非笑举碗邀饮:“大鱼没被捉光之前,我这条小泥鳅是安全的,怕只怕意外落在网里,那就只好怨命啦!”
“小文,你的话好像有玄机。”钟三哥放下酒碗:“好像真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文风摆出天掉下来也无所谓的气概:“今天有酒今天醉,祸事不祸事去他娘!喝啦!喝够了晚上得上路,那批红货约好了吗?”
“约好了,廖家湾。”钟三哥放低声音:“引水钱一百二两,平安到栈另分两百五十两红,天一黑我来找你,你把竹筏弄到小沟岸等我。”
“放心啦!误不了事,来,干!”
浪里鳅文风和飞鱼钟三,是上起九曲河,下迄黄池镇一带吃水饭的地头蛇,俗称引水人,其实是走私贩子的领路泼皮,专与河泊所的兵勇勾结逃避查缉,全仗地头熟从中取利,吃的是风险钱。
次日天刚发白,竹筏靠上了城南响潭的西岸。对面,是张家湖水口。这一边是响山,两崖耸峙,苍翠对起,上面建了颇有名气历史悠久的响山亭,是本城的名胜区,距城仅两里地。
这些没有家累的泼皮,平时居无定所,到处为家,像是游魂孤鬼。浪里鳅文风在潭边的土坡下,建了一座竹屋,这就是他偶而栖身的地方。
这是名符其实的竹屋,居然甚有格调,小小的两进,旁边还伸出一座小阳台,自壁柱至屋顶的竹瓦,全是竹子没用一根木料,西南百十步,便是小小的响山村,有六七十户人家。
把筏拖上河岸,抬头便可看到上面不足五丈的竹屋。突然,他脸色微变。
他的竹屋没放置有值钱的物品,与邻居相处得不错,竹门从来不上锁,仅在出门时用门插插住。
竹插垂吊在门旁,表示有人曾经进去过。
两扇小窗都撑起来了,里面一定有人。
正感到迟疑,小窗口出现一张清丽的美丽少女面庞。
“怎么啦?不要说你不认识你自己的家吧?”少女脸上绽起动人的微笑向他打招呼,那双又大又黑水汪汪的明眸,真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语气大胆而不轻桃,像在向老朋友打招呼,声调当然极为悦耳动听。
他掩妥胸襟,大踏步而上,推开了竹门,眼前一亮。
“诸位真不简单,反客为主,在下反而成了客人啦!”他跨入厅堂笑说:“姑娘们,在下的邻居罗二哥还没死吧?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三面竹椅上共坐了三个人,一位老太婆脸色阴沉,两个村姑打扮清丽脱俗的十七八岁美女郎。
竹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一盘粥,早膳已准备妥当,粥仍是热腾腾的。
他将褡裢往椅上一放,含笑打量三个女人。
“你镇定的神情,出乎我们想像之外。”最先在窗口与他打招呼的女郎媚笑如花:“我想,要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取代郑五麻和彭老昆的地位,甚至与城内的独角蛟盖大海盖大爷分庭抗礼。”
“姑娘过奖了……”
“罗老二还没死,他替我们办事去了。”女郎站起往桌旁走:“忙了一夜,你大概饿了,坐下啦!我们一面进膳一面谈。我姓太叔。那位姓申屠。老大娘嘛,姓宣。怎么称呼,随便你,在悦来老店,流水簿上记载我们是来投亲的母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对,好像河口地盘老大孙四哥,曾经替诸位跑过腿。”他泰然往桌旁走:“孙四哥地头热,诸位找他算是找对人了。哦!太叔姑娘,让我来……”
“添粥添饭,是女人的事,你就不必和我客气啦!”太叔姑娘大方地说,一面取碗盛粥:“你这间竹屋又清幽又脱俗,借给我们住几天好不好?”
“我很少在家。”他坐下:“房倒是有两间,好在天气炎热,寝具少还过得去,有诸位看家,在下当然欢迎,要是不嫌简陋,诸位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宣大娘与申屠姑娘也过来入座,三双眼睛紧吸住他的眼神,捕捉他眼神的几微变化。
“你姓文,名风。”申屠姑娘向他嫣然微笑:“听人说,你对宛溪这条水很熟很熟。”
“谈不上熟不熟,从小在这里长大,十五六岁后经常往芜湖干活,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最近才想到回家来混,因为在太平府出了一点纰漏,耽不下去……”
“打伤了人?”
“差不多,还用小刀子戮巡捕。”文风苦笑:“说严重也不算严重,但总得避避风头,以免大家脸上难看。当然,这条河水我土生土长,说不熟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期间,我们想借重你,请你办点事。当然,那不会亏待你的。”
“好说好说,有何吩咐尽管说,办得到决不推辞。”文风几乎满口答应,目光大胆地在申屠姑娘脸上转,脸上有邪邪的笑意,真像个好色之徒:“在下也算是在外面混了几年的人,跑大江上下见过世面。有道是不是强龙不过江,诸位抵埠几天时光,本城混字号的有头有脸大爷,已有几位平白失了踪。所以,如非生死关头,在下决不至于愚蠢得拒绝与诸位合作。城里的裘七爷少见识,鬼迷心窍,曾经想打两位姑娘的主意,好像不久前听人说躺在床上啦!那当然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对不对?”
“对极了。”太叔姑娘接口:“咦!裘七躺下是前晚二更天的事,你昨晚忙了一夜,刚到就知道了?”
“不久前从河泊所的兵爷口中知道的。”他泰然地说:“府城地方小,任何事也瞒不了人。姑娘,钱不好赚,分得七十两银子的红,得赶快向他们孝敬三十两,去慢了下次就别想混啦!他们昨天就知道裘七在悦来老店中了风,回到家就躲起来,放出口风说是失踪。”
“为免麻烦,所以借住你的竹楼好办事。”
“在下说过的,欢迎欢迎。”
主客双方开始进食。文风神色从容,举动沉静,尽管他眼睛不老实,目光不断在两位姑娘的面庞和高耸的酥胸上转。
食罢,太叔姑娘收拾桌面,申屠姑娘入厨沏茶,她们像是主妇,把竹屋内外都摸熟了。
“文风。”一直不说话,在旁察言观色的宣大娘终于说话了:“你知道老身请你要办的事吗?”
“听到一些风声,好像是说找亲戚。”
“对,找亲友,是一门相当近的近亲。”
“宣大娘,在下不过问什么亲,即使是一竹竿打不到底的亲也与我无关。我这人别无长处,守口却是有口皆碑的,信誉保证。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道理我懂。”
“那就好,你是个明利害值得信赖的人。”
“大娘夸奖。”
“气宇风标都不错,不亢不卑气概不凡,你不该在这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