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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发的有些暗了。
附近几处农舍,已点起了灯火,炊烟缕缕,却是又到了晚饭时候。
朱蕾在马上左右盘想。实在说对于自己今天竟有这个胆子,跟一个陌生人一路同行有说有笑,却不觉得害怕,不能不自觉诧异。可见这几个月的江湖磨练,已把自己这个原是金技玉叶的身子,磨得刚强了,短短的几个月,自己也曾经历了生离死别——人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还会有什么放不开?不禁又使她想到了简昆仑,若是面前的这个人,换成了是他,那该多好?
转念再想,自己一路上都在拖累他,此番逃出魔掌,贵在自立,总要自己站起来,不要处处依赖他人,再看见了他,也要他看看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那般娇嫩荏弱……
这么一想,不禁在马上挺直了身子,一下子仿佛强大了不少。
却是,一个念头,忽然自心里闪起,便是那日简昆仑江上遇险,坠落江水的一霎,这时忽然地忆起,格外深刻,简昆仑颇似为七老太爷一掌击中,像是在中掌之后才坠落水里的……
一惊之下,她几乎呆住了。
马儿继续前行,由于白衣人的催动坐骑,朱蕾的马也跟着前行。
过去这么长的时间,每一想起简昆仑,朱蕾总直觉地认定他的存在,总没有想到他也有可能罹致凶险,眼前这个意念的忽然兴起,宛若醍醐灌顶,直惊得她冷汗淋漓。
“难道他已经死了?”这个念头的忽然萦系脑海,差一点使她由马上翻了下来。
情绪的起伏,对于一个人的困扰,竟是如此之大,朱蕾这一霎简直像被人抽走了骨头那样的无力,魂魄儿幽幽离体,只觉着遍体发凉。
“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她在想,“要是简昆仑真的……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心里越是急,眼泪也淌了出来。
猛可里,一片光华,泛自当前,敢情是来到了海口市街之上。却见青石板道大街,两侧商家林立,行人熙攘,虽不若昆明那么繁华,却也相去不远。本地习惯燃点类如三角形的棉纸灯笼,一经悬起,前后衔接,宛若串串星辰。
云南原是我民族最称复杂之区,居民除汉族之外,尚有苗族、拉祜族、彝族、哈尼族、傣族、景颇族……等多到数也数不清楚,各族衣饰风尚,更多不同,走在街上形形色色,有心驻观,足能看得你眼花缭乱,至于各类杂样小吃更是不尽一一,不一而足。
前行的白衣人忽然勒住了马,用手上竹鞭向着前面一座高大屋宇指了一下,“就是这家客栈,地方到了。”
朱蕾才似一惊,打量那家客栈,倒似有些规模。
门前扎着个孔楼,悬匾是海口老栈,几个小伙子正自忙着收回来客的座骑。
姓燕的略一打量,即向朱蕾道,“他们有人来了,若是问起,一切我回答,你别说话也就是了!”
朱蕾这一刻只是盘算着简昆仑的安危死活,聆听之下,未置可否。
却见一个身着夏布长衫,手面白净的买卖样人,同着一个小伙计一路过来。眼睛望着白衣人,抱拳道:“燕……先生么?小号接驾来迟……请勿怪罪!”
白衣人哼了一声,点点头:“房子都准备好了?”
“燕爷放心,上房两间,一切都安置好了!”白衣人又哼了一声,回头指向朱蕾道:“这是本门的一个贵客,不可怠慢,小心接待了!”
“是是……”那人一连串躬身应着,转向朱蕾打躬道,“小人尚喜奎,相公多多关照。”
朱蕾含糊地应了一声,即由对方亲自牵着马缰,导引前进,一直来到了海口客栈。
这家客栈招牌甚老,规模又大,由于地当滇池滨侧,水陆要冲,另外更有一项外人不知的隐秘,是以开张以来,生意极佳。
当下朱蕾与那位燕先生,在夏布长衣尚喜奎的带领下,进入栈门。
却见一列数人——本栈的主人、账房、管事先生等匆匆自门内迎出……
“燕先生来了!”
“燕大爷……”
称呼不一,人人打躬问好,执礼极恭。
姓燕的只略略地点着头,那一副神态俨然长官之校阅视察部属,真个派头十足。
朱蕾虽是心里奇怪,但是一颗心尽自惦着简昆仑,却也未加深思。
尚喜奎原来是客栈主人的儿子。父亲叫尚宾,一副瘦骨嶙峋,弯腰驼背,甚是其貌不扬。父子二人对燕先生都极力恭敬,在他二人带领之下,旋即步向内院。
燕先生在前,朱蕾在后。踏过人声乱嘈的前面客舍,迈进到颇称精致、静雅的上房别院,一串明灯,点缀长廊,晚风送爽,飘散着阵阵花香。更有那阵阵丝竹,姐儿卖唱的婉转歌喉,声声传送,隐约在耳。
朱蕾极不喜欢这种情调,南明在金陵之终,便有此一片亡国之音,不旋踵间,这里也染上了此一派淫昵习俗,国人竞相贪欢,追逐声色,不思谋复故国,明室亡矣!
她由是想到了哥哥永历皇帝,此刻正不知流亡何处?在哪里安身?这个突然的意念,使她为之一振,终而取代了先前的儿女情长,心香一瓣,遥寄皇兄,却是在哪里才能找着他?与他相会?
燕先生同着尚氏父子踏进梨花遍生的月亮洞门。朱蕾刚要跟进,却打侧面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身着华服的白脸胖子,忽地停下了脚步,直认着朱蕾脸上,看个不已。动作过于明显,使得朱蕾亦不禁停步回望过去。
对方共是三人——一个打着灯笼的伙计,下剩二人,除了直眉竖眼向这边傻看的那个白脸胖子以外,还有个个头儿挺高,貌相清癯的瘦老人。
一胖一瘦两个人都衣着华丽,气势不凡。
瘦老人目光初及朱蕾的一霎,也似愣了一愣,紧接着即省过念来,用手拉了拉身边胖子一下,相继而去。
没头没脑地被人家这般瞅上一顿,朱蕾自是心里纳闷。前行的燕先生因不见她跟来,便自折回。
“怎么回事?”
“没什么……”朱蕾说,“那个人……”想想也就算了。
燕先生道:“哪个人?”
“没什么啦?”随即转过身子。
一片夜月,照射眼前绿琉璃的瓦面,点点晶晶,颠颠荧荧,透过侧面那一片老松树枝杈所形成的阴影,恰似一天流萤,明灭于深邃的夜空之间。
趴在窗棂上,怅怅地向外面望着,也不知道在这里怅惘有多久了。
今夜,她翻来覆去,在床上总是睡不着,脑子里乱极了,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即使眼前这一步,也叫人愁。
这个姓燕的他到底又是干什么的?自己跟着他总也不是个办法,又算是怎么回事?她不禁思忖着,自己身分既已为这姓燕的识破,也就不必瞒他,明天白天不妨对他明说,自己此行,目的是投奔永历皇兄,如果他愿意护送一程,自是感激不尽,否则亦烦请他指示一条明路,也就不再麻烦他了。那是因为她认定这个姓燕的,既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且又外表举止斯文,应当不是一个恶人。
人对于有恩于自己的人,总是心存好感,除非这个人已被认定为恶迹昭彰,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他的居心,对于燕先生这个人,朱蕾毋宁是抱持着好的一面,他的出现,多少与那位笑里藏刀的七老太爷应是有所不同。
她宁可再上一次当,也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个天底下不应该只有一个简昆仑,应该还有的是……
像是刚才看见的那一胖一瘦两个人,尤其是那个白脸胖子,直眉竖眼地瞪着人家看,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可得小心防着他们点儿……念头刚转到这里……
一阵风起,打瓦檐间刷刷地飘落下几片枯叶。便在这一霎,她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
一条人影,长空一烟般地自地上升起,却似燕子般的轻巧,落在了对面那片闪有点点星光的瓦面上。
朱蕾心里一惊,慌不迭把头收了回来。她原本是趴在窗棂子上,却深怕对方那个夜行人看见,慌不迭关上了窗户,却留下一道缝,向外偷看。
果然那是一个人,好快的身子!皎洁星月之下,这个人真同燕子一般的轻灵,在那片绿琉璃瓦面上倏起倏落,星丸跳掷般,转瞬间已自前后踏行一周。
月光之下,依稀可以分辨出对方穿着一袭白色丝质长衣,闪闪而有光泽。
朱蕾屡经大敌,却也见识过不少武林中的奇人,诸如简昆仑以次,各有绝学,也就不以为怪,要不然像眼前对方这等轻巧,宛若鬼影的身法,真能把她吓傻了。只是这个人的身法,确实也忒快了一些,倏乎来去,直看得眼花缭乱。
朱蕾所居住的一座楼台,位当两侧,楼高二层,无论建筑式样、格局气势,都甚是可观,尤其是四面飞檐,翠翘曲琼,高插当空,其上碧瓦映月,很有些深宫古刹意境。
即在朱蕾第二次向外窥伺时,才自觉出对方夜行人显然已来到了眼前。像是飞燕掠空,那么快捷的惊鸿一瞥,那个人已腾身而起,落在了斜面飞檐之上。
朱蕾慌不迭身子向后收回,吓得贴壁站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双眼睛,却不禁然直直向外盯着,其实双方距离甚远,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偏偏是好戏上场,想要不看都不行。
对方夜行人已经证实,正是方才进来时所遇见的那个锦衣胖子,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如此身手。
就在他飞身直起,一脚踏向飞檐的一霎,一条人影,霍地由正面屋檐蹿起。随着这人的突然现身,嘴里轻叱一声:“着!”一口锋芒四颤的柳叶飞刀,发自这人扬起的右手,哧!一缕疾风,划开了夜空一线,陡然间,已飞向锦衣胖子前胸要害。
锦衣胖子身手端的不弱,眼前这一霎,他连身子都未及站稳,一只脚尖方自找着了飞檐一角,即见他身势霍地向下一矮,双手居中而合,啪地一声,已把来犯的飞刀夹于双掌之间。
来而不往非礼也!紧接着锦衣胖子的双掌猝翻,嗖……那一口夹在两掌之间的飞刀,已自反手飞出,夜月里有似流电一道,已奔向后来那人的正面咽喉。
朱蕾吓了一跳,倒不是这口飞刀如何了得,却是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