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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她瞧着谁都不顺眼,倒只是这个香君例外,相处了些时日,彼此都觉着投缘。
香君也算是有眼力见儿,很能察言观色,说些公主爱听的知心话儿,遇着身边没人儿的时候,更能投合对方心意,与公主打一个鼻孔里出气儿。
“来吧!您尝尝新……”
随即把削好的一只水晶脆梨递去,朱蕾接过来咬了一口,斜过眼睛来瞅着她,点点头,十分稚气地说了声:“嗯——甜!”
“敢情,”香君说,“是京里下来的,本地的小糖梨个儿小,水少不说,嚼起来还有渣子!”
朱蕾看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些日子,亏你对我好,要不然我真过不下去……”
“您就别说这些了!”香君说,“人活着嘛,总得图个什么的,像您金枝玉叶的身子,可别自己糟蹋了……”
左右看了一下,她把脸就近了,小声说:“有件事儿,您大概不知道……”
“什么事?”
“是……”香君声音更小了,“害你受苦的那个七老太爷,叫人给打伤了!伤得可厉害了,差点儿没有死了!”
“啊?”朱蕾倏地睁大了眼睛,这可是个好消息。一丝笑靥现在她脸上,“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都知道……”香君说,“又是内伤又是外伤,独自个儿在梅园躺着,今天一天就传了两次大夫,可真是伤得不轻。”
她又说:“不只是他一个人,咱们府里的宝二爷也叫人伤了胳膊,不过没有七老太爷那么厉害罢了。”
朱蕾心里动了一动:“你知道是谁……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就不清楚了……他们谁也没说。”香君说,“就因为这件事,这两天府里人心惶惶,调来好些子兵,到处都有埋伏,还有好些火枪呢!”
朱蕾嘴里没出声,心里却在盘算:莫非是简昆仑?他原来还在云南没有走?
这么久没有听见他的讯息,只当他已离开,或是投奔哥哥永历帝那边去了,看起来他一直都守候在这里,对自己并没有放弃……
这个突然的意念,一下子给了她极大的鼓舞,连日的沮丧,不禁为之一扫而空。
她这里正要向香君进一步有所盘问,却只见对过儿花岗石的落地罩门里,走过来一行人影。
花不溜丢的,尽是些穿着俏丽的妇道人家。
香君啊了一声,忙自赶了过去。
朱蕾可没兴头儿给她们啰嗦,站起来刚打算要转身进屋,香君可就又匆匆地跑了回来。
“等等,公主……等等……”
朱蕾停下来:“是怎么回事?”
“是东院里来的……公主您猜猜,谁看您来啦?”
“谁?”
“王妃来了!”
“王妃?”朱蕾一征之后,不胜诧异地道,“你是说陈圆圆?”
香君笑了笑:“就是,这里怹没有人敢这么称呼怹!”
她一连用了两个怹字,却是打满族传过来,对于尊贵或是长者的称呼,汉人甚少使用。可见得吴三桂这里规矩甚大,而且处处比照北京皇室。
近几年来,各处盛传吴三桂大开山海关,引清兵入关乃致亡国的故事,自然,对于致使吴三桂开城纳降的那个关键人物陈圆圆,更是脍炙人口。有人甚至以妖女视之,也有人寄以同情,无论如何,这个陈圆圆的倾国之美,却是为各方所肯定。
对于美的女人,男人固然有一份绮丽的妄想,女人何尝没有一睹芳容的冲动?特别是那些本身原是很美的女子,心理之微妙,更自不在话下。
对于陈圆圆,朱蕾不像有些人咬牙切齿,反倒寄以无限同情,基本上,在这个古老国度里,一个女人又能起多大的作用?特别是像陈圆圆这样一个出身姑苏的青楼女子,充其量不过只是强权恶势辗转所分享的一个可怜玩物而已,她的委屈辛酸,不能为人所持平认定,已是她莫大的悲哀,却把一顶破国亡族的大帽子,强加在她的头上,沦为千万人耻笑唾骂。坦白说,这是不公平的。
致使朱蕾对她更心生同情的是,最近所听到有关她舍身从道的一项传说,如果这个传说属实,那么她的生命真正是大彻大悟的有所突破了。
朱蕾的眼睛,不觉向着眼前一行俪人投视过去。在众多穿红穿紫,衣香缥缈影里,独具慧眼地盯在了那个衣着朴素的人身上。
她就是陈圆圆。
陈圆圆衣着朴素,长衣飘飘地已来到眼前。
那些衣着锦绣,簇拥在她身边的花俏少女,都是宫中女官、女婢,而她这个素衣无华的王妃置身其间,看起来却是多么不相称!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只重衣冠不重人的世界啊!
陈圆圆站定了脚步。自然,她身边四周的一干女官、女婢也都站住。
朱蕾和她的视线其实早已相接,这一刻,短短的一霎,双方目光里,不禁俱流露出惺惺之态——她们彼此早已慕名,乍然目睹,一霎间的内心波动,总是难免的。
随即,圆圆抬起了手,揭下了遮在眼前的一方薄纱。她的绝世芳容,透过眼前薄纱若隐若现,其实早已呼之欲出,这一霎薄障既去,再无碍眼,两个美人儿对面而立,大可饱览无遗,认真地品评借鉴了。
朱蕾对于陈圆圆固然心存希罕,圆圆对于朱蕾又何尝不然?
事实上,这位永历皇帝的御妹,锋头之健,江湖上早有盛传,其美丽惊俗固不待言,即使她早先易钗而弁身为九公子的种种趣闻,这里的人绘影绘声更多传诵。是以陈圆圆对她决计是不会陌生的了。
短暂一霎的双方目光互吸,陈圆圆脸上不自禁地兴起了一丝微笑,向着身边人说了句什么。一位女官肯定地向她证实,面前的这个美丽少女就是九公主……
这一霎,侍立九公主身旁的香君,已先上前,向着陈圆圆行了个万福,“娘娘吉祥。”
陈圆圆再问一句:“这就是九公主?”
香君应了一声。却不意陈圆圆上前一步,竟自向着朱蕾姗姗拜倒:“臣妾陈圆圆,参见公主,公主万福……”
这个突然的举止,非但出乎朱蕾意外,便是身侧一干女官、侍婢也大感惊讶。怎么也没有想到,以今日平西王妃之尊,竟然会向一个濒临亡国的流浪公主行此大礼,却是众人所始料未及。
朱蕾微微一诧,随即上前,亲自扶住了她。
“不要多礼,我可当不起……”说话时,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一转,微含笑靥地说,“你是陈圆圆?”
陈圆圆一笑颔首:“我们进去说话!”
朱蕾点点头说:“好!”
香君献茶之后,陈圆圆向着她吩咐道:“你先出去,也吩咐她们都别进来,我要跟公主两个人谈些体己话儿!”
“婢子遵命!”出去的时候,香君更随手把雕花的两扇阁门关上,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八哥儿来回上下地在笼子里跳着,不时地鸣叫一声。西边的日头,其势已微,透过一抹残云,红红的一大片,天空被渲染得极是绚丽,不时的又有些小风,打敞开着的窗户徐徐吹送进来。
朱蕾、陈圆圆,这两个初初一见的美人儿,一番交谈之后,竟似相见恨晚,显得异常热络。
“我早已是心地已死的人了,比不得公主你这样的年纪,花样年华……你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陈圆圆像是由衷地诉说着,白净的脸上,不自禁地着一层落寞的神伤,她又说:“岁月真的是无情的,一个人的美,其实是随着心境而转移的……如果一个人的心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也没有一点意思……你应该好好珍惜自己,永远保持着现在这样一颗年轻的心……我的一生……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悲哀……如今回想起来,一点也不值得留恋……”
朱蕾微微一笑说:“一个人难在认清自己,你能完全否定了自己的过去,就证明了你已经有了新的生命开始,这么说,你还是年轻的!”
“你真会说话……谢谢你!”陈圆圆打量着她,赞叹一声道,“你真的好漂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把你一直留在这里,没有让你离开的原因了……”
朱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吴三桂的用心,只是由于自己心里的笃定,不为所动,这个臆测终不曾为她带来恐惧。
听了陈圆圆的话,她不禁垂下了头,很久没有吭气儿。沉默了一会,才自抬起头来。依然只是用着清澈的眼光,向对方看着。
陈圆圆却也冰雪聪明。
“你……啊,”她颇似恍然而有所悟地道,“你想拧了!我可不是来为他做说客来的……”陈圆圆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朱蕾的情挚与感伤,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女人想要单独地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一个美丽的女人,那就更难了。”
朱蕾摇摇头:“那却也未必……”
“公主你太年轻,还不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凶险,特别是我们女人,到处都是陷阱,稍微一不小心,就会中人圈套,遗恨终生……所以……你要特别小心……”
“难道?”朱蕾惊异地道,“你听见了什么消息?”
陈圆圆冷冷说道:“这里的王爷,你可要防着他一点儿,只怕你防不胜防……”
朱蕾怔了一怔。
陈圆圆说:“一个人位高权重,总不免会做些糊涂的事,但是我却不希望他再错下去了……尤其是对公主你,他这样,就太不应该了!”
朱蕾生气地道:“他想干什么?”
陈圆圆默默地看着她:“吴三桂好色成性,他对你当然没安着好心,听说大内来的那个姓贝的,已为他重金收买,把你留在这里了……”
朱蕾呆了一呆,其实这个问题,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此刻经陈圆圆嘴里说出,似乎更具有深刻涵意,不禁对自己现时的处境生出了一层新的忧虑。
“有几句话我要问你……”陈圆圆脸上绽现着同情,声音忽然放低了,“公主……你到底想不想出去?还有,出去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朱蕾苦笑了一下:“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