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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昆仑-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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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柳蝶衣言,七郎当是称得上细心体贴,极尽照顾关切之能事,以至于眼前的闭目小憩,他也不忍心率先打扰,便自远远静立一隅,敬候着主人自然的觉醒。

便是那片轻悄的枫叶,打扰了主人的美梦。

一片红通通,几至透明的枫叶,自湖边老树枯枝飘落而下,翩翩自熟睡中的主人头顶飘过,便是这般轻轻的一丝音讯,使得睡梦中人猝然为之惊醒,反应极其鲜明!

像是为人推了一下,柳蝶衣霍地抬起头来。

却在这一霎,右手长竿,倏地抡起,水花一响,一条盈尺银鳞,同时钓起,不缓不急,却为他同时抬起的左手操在手里。

虽说是忽然惊醒,他的动作并不慌张,反似极其从容,右手抡竿,左手操鱼,配合得恰到好处。那一双蕴含着隐隐光采的细长眸子,却已注意到简昆仑的到来。

“唔——你来了……”

反手把鱼抛向湖里,这一霎,他的睡意已似全消。

“你过来,咱们好说话!”

说时,长竿直倚,却把身子缓缓向后仰起。

简昆仑哼了一声,举步直趋而前。约莫在对方身前丈许左右站定。

他几乎已可判定,眼前这人便是柳蝶衣了。

这个人在他心目中,不可否认的,是具有极为特殊分量的。然而,正因为这样,他却更不能在对方面前稍示微弱。

想象中,柳蝶衣这人,必然已很老了。甚至于刚才的那一瞬,瞧见他垂下的棕色长发,依然认为如此。直到这一刻,双方近距离细察之下,才觉着这个判断错了。

这个人并不老迈。

看上去,不过四旬左右,眉长目俊,鼻直口方,若非困于眼前的病势,略似憔悴之外,平常时候,应该是相当英俊漂亮的一个人物。

柳蝶衣也似同样地惊讶。也许是简昆仑的忽然出现,使他想到了许多过去,这一切都因为简昆仑与他父亲的酷似。

“不错……看来你确是简冰的儿子……”他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简昆仑。”

一霎间,他眼睛交织着谜样的光采,似乎许多过去了的事情,一下子都记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叫这个名字?”

简昆仑当然知道,却没有必要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基本上,双方敌对的立场,并无改变,特别是简昆仑知道他与父亲的那段宿仇之后,新仇旧恨齐聚心头,岂能轻言化解?

柳蝶衣的神态依然不失懒散,这一霎更似带有几分虚幻的飘渺……

“那是因为你出生在西北地方的昆仑山……”他说,“你母亲是个红颜薄命的女人,生下你不久之后就死了。”

简昆仑冷冷一笑:“你说得都不错,看起来,你对于我家的事情很清楚。”

“清楚得很……”柳蝶衣微微笑着,“可以说比你还清楚,但是今天我召你来这里,却不是跟你闲话过去,过去的事情连你都不一定知道。”

简昆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柳蝶衣说:“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年轻人见义勇为打抱不平,这都不是坏事,要紧的是,不要意气用事,更重要的是要量力而为,自己要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就像你的……”

顿了一顿,他再一次向简昆仑注视过去。

“你坏了我的大事……”

说到这里,柳蝶衣那张颇似憔悴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苍白的颜色。

“你的胆子不小……”柳蝶衣说道,“这个天底下,凡是胆敢与万花飘香这个门派为敌的,结果只有一样——便是自取灭亡,你也不会例外。”

简昆仑立刻有所感触,便是透过对方语锋所立即传过来的强烈杀机,以至于使得他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他立即又向前踏进一步,依然是站在原来地方,目光里由不住散发出强悍的刚烈意昧。

柳蝶衣禁不住微微笑了。

“我知道,你是家学渊源,你父亲当年剑术极佳,看样子,你也不差。时堂主更告诉过我,说你的剑术功力尤在那个崔平之上……崔平也已相当不错了,他的红棉剑技,在剑术门中,独树一格,应有一定的分量,只可惜,你与他初次相见,他便死于非命,要不然对你应有相当稗益,很可惜……”

对简昆仑来说,这几句话真有割肤刺心之痛,一个成名剑客的死,在他嘴里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便算是盖棺论定了,更何况致死崔平的元凶大恶就是他本人。

简昆仑虽似有刺心之痛,却不便现之表面,更不欲为此于扰了眼前自己的情绪。

聆听之下,他也只是微笑而已。

柳蝶衣却很仔细地向他注视着,就气势而论,他瞧出一派剑术大家的形象。

就只这一点,对方虽只是个少年,他却不能轻视。

“七郎!”他转过脸来,瞧着身边的那个少年,“这便是我常常与你谈到的大家风范了,遗憾的是,你却没有……”

七郎腼腆着扭了一下身子,媚色中大有颉颃,意似不服。

“我不是说你的剑术不及他……这一点,须待你们比过才知道……”柳蝶衣说,“我指的是气宇和风范!你应该记住,一个具有杰出身手的人,都应该具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气势,即使功力有所不足,气宇却不能不弘。”

柳蝶衣的眼睛,不失怜爱地看向身边的六郎。

“这么多年以来,你常常遗憾,碰不见一个剑术能与你抗衡的敌人,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指了一下面前的简昆仑,柳蝶衣说,“就是他!”

七郎微微呆了一下,大眼睛里交织着极其错综的感触,本质上,他极其要强好胜,只是却无意拿眼前的简昆仑来试剑。

柳蝶衣的此一安排,显然是有深刻涵义。对于他来说,简昆仑还是一个孩子,如果仅仅只是比试一下,自是不伤大雅,若是另有居心,可就大大有失风度,传扬出去,难免令人失笑,在柳蝶衣来说,这是他无论如何所不能为之的。如此一来,这个差事可就落在了七郎的头上。

七郎的剑术,曾经他刻意指点,已具有十分可观身手。

七郎的沉着冷静,手下无情,他更清楚。

七郎的身分尤其暧昧,既非是他门下弟子,却远比一个弟子自他身上学习得更多。既非是他属下一员,却可任意进出任何殿堂,承宣他的旨意。他应该算是一个门下的请客,可是清客哪有如此排场?尤其是近两年以来,柳蝶衣对他的凡事依赖,进出相随,几乎已到了一日不可分离地步。

七郎既是赳赳昂藏七尺之躯,却又妩媚一如妇人。

这一切点缀着眼前这个少年七郎,诚然多姿多彩,不要说外人弄不明白,就是万花飘香里面的自己人,也搞不清楚他是个什么身分,只有极有限的如时美娇这等身分的几个人,略略知其一二。而这几个人却又都心照不宣,决计守口如瓶,人前人后都不会轻易吐露只字。

七郎的重要,只有主人柳蝶衣自己心里清楚……

多年以来,这个形象特殊的少年,曾为他夜行出入,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铲除了不少格于现实,而又不便解决的人物。

每一次,七郎都能圆满完成任务,从来也没有令他失望过,一切的一切……正说明了柳蝶衣对他的倚重,于公于私,都不可一日或缺。

现在,他却期望着,把简昆仑这样的一个人,交到七郎的手里。

七郎的感触,甚是震惊。他与柳蝶衣之间的默契,早已是心有灵犀,什么事根本用不着多说。眼前这件事,更不例外,便是柳蝶衣存心假七郎之手,杀害对方简昆仑这个人了。

“我已为你们准备好了宝剑!”

两口形式古雅的长剑,早已平置草地,简昆仑在见面之初,已经注意到了,其中一口,正是时美娇得自崔平手里的那一把月下秋露。

月下秋露正在柳蝶衣手中轻轻把玩。

“好剑!”嘴里赞赏了一声,他那一双长而秀俊的眸子,平视着当前的简昆仑侃侃而论,“知道吧,此剑是当今仅存的七口古剑之一,当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我曾经一度动心想据为己有呢……”

“后来呢?”

简昆仑已由对方身上学会了耐心,哪怕是死亡将至前的一霎,也不要使自己变得气馁,或张皇失措。

对于简昆仑这般镇定,从一开始,柳蝶衣就很欣赏,一个能视死如归的人,无论如何都值得喝彩。

“后来我自己得到了另一口,”柳蝶衣说,“便是七口古剑之一的风起云涌。”

他随即拿起了这口风起云涌,双剑并陈当前。

“月下秋露性寒,属阴,风起云涌性烈,属阳,比较起来风起云涌的杀性要强得多……却是正对了我的口味,或许月下秋露的质地,比风起云涌更要纯一些,只是:它却与我比较没有缘分。”

简昆仑冷冷说:“怎说无缘?现在它已经在你的手里。”

“不,它是你的……”

“我?”

简昆仑几乎惊愕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配拥有它,那么它便是你的了。否则,便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说着,柳蝶衣含着微笑,把手上的月下秋露交给身边七郎道:“把剑给他!”

七郎微微愕了一下,答应一声,走过去把剑递给了简昆仑,后者迟疑了一下,也就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这口剑原是你父执好友所有,他死了。更无后人,你便是唯一的合法持有人……”

微微一顿,他含笑接下去道:“当然,如果你也死了,这口剑才会变成真正的无主之物,那时候情形就不一样了。”

简昆仑微微一笑,很明白对方的弦外之音,一双眸子自然地转向面前的七郎。

如果柳蝶衣再无别意,那么能够杀死自己的人,便是眼前这个人了。

从柳蝶衣手里,接过了风起云涌,七郎的手心直觉着有些冒汗。天知道,在柳蝶衣过去无数次的策使之下,早已经记不清杀过多少人了,然而,却没有任何一次像眼前这一次这样,使他如此为难。

人与人的接触、观感,实在太微妙了,什么原因也说不上,反正从第一眼开始,简昆仑这个人就对了他的脾胃,其中更似有些什么别的因素……思绪纷至沓来,一时也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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