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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她,简昆仑时时地提醒自己,不敢掉以轻心,莫以为眼前的厚待,便是友谊的表现,便可松弛了内心的防守,事实上对方的下一步究属如何,简直讳莫如深,还是未知之数。眼前的笑脸,并不表示日后便不会白刃相加。
对于时美娇,固然要有此一番认识。对于自己重要的是:更要时时保持冷静!
简昆仑再一次举目向对方打量时,不自禁地心里便这么提醒着自己。
时美娇端着细瓷碗,就近唇边,刚刚要喝,却微微一笑:“有时候思想就是这么奇妙,你信不信突然而来的感触?这意思是说,我忽然感觉出来,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简昆仑不禁怔了一怔。
时美娇放下了手上的茶碗,脸上却保持着神秘的笑:“你心里充满了仇恨和对我的怀疑。是不?”
简昆仑简直为之震惊,他却尽可能不表现出来,聆听之下,微微一笑。
“当然……”时美娇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忽然间兴起了这个念头,尤其是在眼前这个和谐的气氛里,为什么?”
简昆仑一笑说:“你很聪明。”
“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这个感觉完全正确?”
“我不否认!”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基本上还是敌人!”简昆仑坐正了身子,单刀直入地说:“我的生命,眼前甚至于还操在你的手里,虽然眼前你对我这么好,但是我却不能不小心地防范!”
“你说得很对!”她笑得很甜,眨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如果我真有这个意思,你逃得了么?”
“眼前当然不能!”
“以后呢?”
“那可就难说了!”简昆仑说,“人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你一再的提醒我这句话!”时美娇说,“是不是希望我对你下毒手?”
“但是你不会的!”简昆仑说,“你的任务是负责把我交给那位爱花的主人:柳蝶衣!在此之前,我很安全。”
“你应该称呼他柳先生……”时美娇仍然微笑说,“或是像你前面说的,叫他一声爱花的主人,他最不喜欢人家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我会记住这句话!”
时美娇点点头:“事情正是如此,只是一旦你与他见面以后,是不是还能活着,可就不知道了。”
“即使见了面以后,我活着的机会,也不会太小,要不然他根本就不需要见我,大可借你之手,一了百了,可是他却没有!”
时美娇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你是个心地很细的人,可是对于柳先生,你切莫自信太深,这是我对你的一个小小忠告。”
简昆仑说:“那是因为他有异于常人的性情?”
时美娇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却在他脸上转着:“你的剑法诚然可以称得上高明的了,但是并不见得就高出于我,很可能我还较你高出一筹,你可同意?”
简昆仑微微点了一下头,一霎间心里充满了悲哀。他生性顶是要强,让他自承技不如人,本能上便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人,然而那却是实在的,他便只得承认。
“你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时美娇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剑法不如我,并不表示你其它方面的武功不如我,恕我说一句狂妄的话,就我所知,当今武林,剑法不要说能胜过我的人,寥若晨星,能在我手下走上三招两式的人,也已不多,你能与我相伯仲,已经足以自豪……”
简昆仑不自然地笑了笑,随即把眼睛移向一旁。
他忽然发觉到对方少女太过聪明,擅揣人意,即使连心里想的,也在她观察之中,可得随时提防仔细。
时美娇一双澄波眸子睇着他,继续说道:“我所以这么说,乃是在告诉你,你我的剑法,在当今天下,已是一等一的杰出高手,只是如果拿来与柳先生比较……”
一霎间,她脸上现出了凄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恰当……”
“那意思是他定然高过你许多了?”
时美娇笑了一下,脸色看来似乎更凄凉。正如同简昆仑一样,一个人完全否定自我的成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她始终也没有再说下去,这一段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来!我们到前面走走!”
说着,她随即站起来,向着濒近水边的地方走过去。简昆仑不觉地也移动了脚步。
太阳早已沉落下去,只是西边天际仍然还泛着一些微微的红,大群鸦雀,聚集在附近几棵枫树上,吱吱喳喳叫个不歇。
鸟雀总爱在这个时候,团聚树上,在一天结束之前,做一次离别欢聚,然后各自归巢,却不知竟给人以乐趣之机……捕鸟的老少二人,早已伺机以待。
那是老少二人,掩身于大树之后。便在这一霎,年轻的捕鸟人,倏地跃身而出,手里挥动着一面系有红布的长竹,同时发声大叫,众鸟闻声而惊、张皇四散,年老的捕鸟人,便于这时闪身而出,渔夫撒网般地,飞出了手上巨网,一下子网了个正着。
众鸟啁啾,彩羽缤纷,像是一片云般。为数千百的鸟群,随着那面大网,一下子落了下来,却又腾空而起,已飞出百十丈外,捕鸟的老少二人,却是毫不惊慌,只是仰空望着,眼看着这片鸟云,在一霎间的飞跑之后,终于再次坠落,不出所料地落入捕鸟人的算计之中。
看到这里,简昆仑不由微微摇一下头,叹了一声。
时美娇脸上却现出了笑靥。
“可怜的鸟!”
“聪明的人!”
说话的两个人,不期然目光相接,表情却有微异,前者见仁,后者见智,显示出了两种不同的胸襟抱负。
简昆仑说:“我说可怜,只为众鸟的事,平白着了人的道儿,丧失了性命。”
时美娇笑着说:“谁叫它们如此慌张愚笨?这些鸟儿若是团结一致,向着一个方向齐飞,便能脱开捕鸟人的毒手,偏偏它们计不出此,死有余辜。”
简昆仑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人心未免过毒,也太狡猾。”
时美娇笑得像一朵鲜花:“人所以异于禽兽,正在于他们比其它禽兽多了一份智慧与聪明,这原本就是造物者的特意安排,又怪得了谁呢!”
“姑娘的意思,莫非便是聪明的人,永远可以以其智慧愚弄笨者了!”
简昆仑的眼睛,有如两把利刃,狠狠向着她逼视过来。
时美娇依然面现微笑:“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哼哼,你要是为此不平,那可是一辈子也打不完的官司。”
接着她眨动着一双眼睛,幽幽说道:“我喜欢聪明、智慧,厌恶愚蠢,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理应属于聪明人,正因为愚笨,便活该失掉了许多机会,而没有份儿,这也是上天所赐予人的不平,争也争不来的。”
简昆仑冷冷地说:“我只能同意你一半的论调,智慧固然弥足珍贵,为人所喜,却也要看其所用,如果用来嘉惠于人,才是得其所处。反之,祸国殃民,便为人所恶,令人十分痛恨的了。”
时美娇偏过脸瞅着他,微微挑动了一下黑而秀长的眉毛,似笑又嗔地道:“我无意与你多争,偏偏就看不惯你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哼!什么是嘉惠于人?什么又是得其所处?这可又是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看法了。”
简昆仑说:“愿闻高教!”
“好吧!我就随便举两个例子给你听听!”她接着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筑万里长城,杀人如麻,够残忍够坏的了吧;隋炀帝挖运河,只为一己之逞,千万人流离失所,够惨的了吧,当时人人恨恶,骂着昏君,只是今天看来,功价便大为不同,千百年后,其意义更当有甚于今日,所以论人论事,要看其长远,不能拘于一时,这便又是智慧与愚蠢所见不同了,你以为呢?”
说完,她便静静地向对方看着,透过她那一双澄波的眸子,实在显示着她的聪颖才智。显然她不甘服输,即使为争一时口舌之利,也要领先对方一筹。
简昆仑自然有所领会,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
时美娇说:“你怎么不说话?”
简昆仑说:“我无话可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简昆仑冷冷一笑,“那是因为,秦始皇、隋炀帝在我眼里,永远是残暴的昏君,一千年如此,一万年也是如此。”
说了这几句话,他便转过身子,不欲再与她多说。
时美娇呆了一呆,仍然不失微笑,“那只是你的看法而已!”她说:“很多人的看法与你是不一样的。你虽不忿,却又奈何?”
说完这些,她得意地扬了一下眉毛,便沾沾自喜地笑了。
简昆仑霍地回过身来,心里不服,想要顶撞她几句,偏偏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看在时美娇眼里,却是更为得意,盈盈做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你别心里不服气,世界上的一切,原本就是如此,聪明的人,永远是占上风,愚笨的人,哼——对不起,便只有往后面靠边站了。”
简昆仑微微一笑说:“表面看来,确是如此,实际的情形却又不一样。姑娘当然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吧!”
“听过!”时美娇冷冷一哂,“这只是指一般小聪明的人说的,真正聪明的人,却不在此例!”
说完她微微一笑,斜过眼睛来瞟着他,神采间更形得意。他虽然嘴里不曾明说,实际上却已在显示出她是以聪明者自居了。
简昆仑心中颇是为此不服。自幼以来,他父亲教诲他,皆以忠厚仁恕相勉,一个心存忠厚仁恕的人,其实常常也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忠厚于先,便不免为人所乘,如此一来往往便为人误为愚蠢,实则大智若愚,看来这层道理,对方姑娘未必认同,也就不必与她争一时口舌之胜。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环境,常能造就人的不同价值观念,但一个人的个性,却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人要想真正的了解另外一个人,该是一件何等不易之事。
就像是眼前这个貌若鲜花的人,任何人即使向她多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