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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在笑,但目中却忍不住露出凄凉伤感之色,连眼泪都仿佛要流出来了,仰首将杯中酒饮尽,才缓缓道:“那柄‘割鹿刀’已在入关的道上了。”
萧十一郎紧张得几乎将酒都洒到桌上,追问道:“有没有人沿途护刀?”
风四娘道:“如此宝刀,岂可无入护送?”
萧十一郎道:“护刀入关的是谁?”
风四娘道:“赵无极……”
她刚说出这名字,萧十一郎已耸然动容,截口道:“这赵无极可是那‘先天无极门’的掌门人么?”
风四娘:“不是他是谁?”
萧十一郎默然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似已胸有成竹。
风四娘一直盯着他,留意着他面上的神情的变化,接着又道:“除了赵无极外,还有‘关东大侠’屠啸天、海南派硕果仅存的唯一高手海灵子……”
萧十一郎苦笑道:“够了,就这三个人已够了。”
风四娘叹道:“但他们却认为还不够,所以又请了昔年独臂扫天山,单掌诛八寇的‘独臂鹰王’司交曙。”
萧十一郎不说话了。
风四娘还是盯着他,道:“有这四人护刀入关,当今天下,只怕再没有人敢夺刀的了。”萧十一郎突然大笑起来,道:“说来说去,原来你是想激我去替你夺刀?”
风四娘眼波流动,道:“你不敢?”
萧十一郎笑道:“我替你夺刀,刀是你的,我还是一场空。”
风四娘咬着嘴唇,道:“他们护刀入关,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萧十一郎摇着头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们也不会为了要将刀送给我。”
风四娘道:“就算你不敢去夺刀,难道也不想去见识见识么?”
萧十一郎道:“不想。”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我若是看到了那柄刀,就难免要心动,心动了就难免想去夺刀,夺不到就难免要送命。”
风四娘道:“若是能夺到呢?”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若是夺到了,你就难免会问我要。我虽然舍不得,却又不好意思不给你,所以倒不如索性不去看的好。”
风四娘跺着脚站了起来,恨恨道:“原来休这样没出息,我真看错了你!好,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没有你看我死不死得了。”
萧十一郎苦笑道:“你这看见好东西就想要的脾气,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得了。”
这市镇并不大,却很繁荣,因为它是自关外入中原的必经之路。由长白关东那边来的参商、皮货商、马贩子,由大漠塞北那边来的淘金客、胡贾……经过这地方时,差不多都会歇上一两个晚上。
由于这些人的豪侈,才造成这地方畸形的繁荣。:这地方有两样最著名的事。
第一样是“吃”——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好吃的,这里就有各式各样的吃,来满足各种男人的口味。
这里的涮羊肉甚至比北京城里的还好、还嫩!街尾“五福楼”做出来的一味红烧狮子头,也绝不会比杭州“奎元雨”小麻皮做出来的差。就算是最挑剔的饕餮客,在这里也应该可以一快朵颐了。
第二样自然是女人——世上更少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这里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女人,可以适应各种男人的要求。
一个地方只有两样“名胜”虽不算是多,但就这两件事,已足够拖住大多数男人的脚。
“恩德元”是清真馆,老板马回回不但可以将一条牛做出一百零八种不同的菜,而且是关外数一数二的摔跤高手。
“恩德元”的门面并不大,装潢也不考究,但腰上扎着宽皮带、秃着脑袋、挺着胸站在门口的马回回,就是块活招牌。经过这里的江湖豪杰若没有到“恩德元”来跟马回回喝两杯,就好像觉得有点不大够意思。
平常的日子,马回回虽然也总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但今天马回回看来却特别的高兴。
还不到黄昏,马回回就不时走出门外来,瞪着眼睛向来路观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贵客光临似的。
戌时前后,路尽头果然出现了一辆黑漆马车!四马并驰,来势极快,到了这条行人极多的路上,也并未缓下来。幸好赶车的身手十分了得,四匹马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良驹,所以马车虽然奔驰甚急,却没有出乱子。
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虽多,但像这种气派的巨型马车还是少见得很,大伙儿一面往路旁躲闪,一面又不禁要去多瞧几眼。
只听健马一声长啸,赶拿的丝缰一提,马车刚停在“恩德元”的门口,马回回已抢步迎了出来,陪着笑开了车门。
旁观的人又不禁觉得奇怪,马回回虽然是生意人,却一向不肯自轻身价,今天为何对这马车上的人如此恭敬?
从马车上第一个走下来的是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圆圆的脸上常带着笑容,已渐发福的身上穿着件剪裁极合身的青缎圆花长袍,态度温文和气,看来就像是个微服出游的王孙公马回回双手抱拳,含笑道:“赵大侠远来辛苦了,请里面坐。”
那中年人也含笑抱拳道:“马掌柜的太客气了,请,请。”
站在路旁观望的老江湖们听了马回回的称呼,心里已隐隐约约请出了这中年人是谁,眼睛不禁瞪得更圆了!
这人莫非就是“先天无极”的掌门人,以一手“先天无极”真功、八十一路“无极剑”名震天下的赵无极?
那么第二个下车来的人会是谁呢?
第二个下车来的是个白发老人,穿得很朴素,只不过是件灰布棉袄,高腰白袜系在灰市棉裤之外,手里还拿着根旱烟袋。看来就像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老头子,但双目神光闪动,顾盼之间,威凌逼人。
马回回弯腰陪奖道:“屠老爷子,几年不见,你老人家身子越发的健朗了。这老头子打了个哈哈笑道:“这还不都是托朋友的福。”
这老头子姓屠,莫非是坐镇关东垂四十年,手里的旱烟袋专打人身上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人称“天下第一打穴名家”的关东大侠屠啸天?马车上有了这两人,第三人还会是弱者吗?
路旁窃窃私语兴趣更浓了。
第三个走下车的是个枯瘦颀长、鹰鼻高额的道人。
他虽是个出家人,衣着却十分华丽,酱紫色的道袍上都缕着金线,背后背着柄绿鳖鱼皮鞘,黄金吞口上还镶着颗猫儿眼的奇形长剑。一双三角眼微微上翻,像是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马回回的笑容更恭敬,躬身道:“晚辈久慕海道长声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那老头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只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
海道长!难道是海灵子?
海南派的剑法以迅急诡秘见长,海南派的剑客们也都有些怪里怪气,索来不肯和别的门派打交道。
七年前“铜椰之战”震动武林,铜椰岛主以及门下的十三弟子固然都死在海南派剑下,海南派的九大高手也死得只剩下海灵子一个人了,自从这一战之后,海灵子的名头更响,眼睛也长得更高了。
今日他怎会和赵无极、屠啸天走在一起的?
最奇怪的是,这三个人下车之后,并没有走入店门,反而都站在车门旁,等着第四个人走下来。
过了很久,车子里才慢吞吞走下一个人。
这人一走出车门,大家都不禁吃了一惊。
这人的长相实在太古怪。
他身长不满五尺,—颗脑袋却大如笆斗,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两条浓眉几乎连成一条。左眼精光闪动,亮如明星;右眼却是死灰色的,就像是死鱼的眼睛。乱草以的胡子里露出一张嘴来,却是鲜红如血。
他右臂已齐肩断去,剩下来的一条左臂长得更可怕,垂下来几乎可以摸着自己的脚趾。
他手里还提着个长方形的黄布包袱。
这次马回回连头都不敢抬起,陪着笑道:“听说老前辈要来,弟子特地选了条公牛……”,独臂人懒洋洋地点了点头,道:“公牛比母牛好,却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
马回回赔笑道:“当然是活的,正留着给老前辈尝鲜哩。”
独臂人大笑道:“很好,很好!你这孙子总算还懂得孝敬我。”
他居然将马回回当孙子,马回回居然还像是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这独臂人来路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为马回回不平。
但有些人已猜出了这个独臂人的来路,心里反而替马回回高兴——能被“独臂鹰王”当孙子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恩德元”的后面有个小院子,是专门留着招待贵客的!院子里有座假山,假山旁有几棵大树。
树上系着条公牛。
这条牛实在大得出奇,牛角又尖又锐,仿佛是两把刀。
“独臂鹰王”手里的黄布包袱已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他此刻正围着这条牛在打转,嘴里啧啧有声,不停地说道:“很好,很好……”
海灵子青渗渗的脸上现出了怒容,冷冷道:“我用不着练什么鹰爪力。”
“独臂鹰王”眼睛一瞪,道:“你用不着练,难道你瞧不起我老爷子的鹰爪力?”他一双鲜血淋漓的手已向海灵子抓了过去。
海灵子一个翻身,后退八尺,脸都吓白了。
“独臂鹰王”仰面大笑道:“小杂毛,你用不着害怕,我老爷子只不过吓着你好玩的,我跟你那老杂毛师父是朋友,怎么能欺负你这小孩子。”
海灵子活到五十多了,想不到还有人叫他“小孩子”,他两只手气得发抖,却偏偏没有拔剑的勇气。
“独臂鹰王”那手力穿牛腹、巧取中心的鹰爪力,那份狠、那份准、那份快,的确令人提不起勇气。
已经上到第七道菜了。
马回回的手艺的确不错,能将牛肉烹调得像嫩鸡、像肥鸭、像野味,有时甚至嫩得像豆腐。
他能将牛肉烧得像各种东西,就是不像牛肉。
到第八道菜时,马回回亲自捧上来,笑道:菜虽不好,酒还不错,各位前辈请多喝两杯。”
独臂鹰王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酒也不好。”
马回回楞住了。
幸好赵无极巳接着笑道:“酒虽是好酒,但若无红袖添酒,酒味也就淡了。”
“独臂鹰王”展颜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