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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哥哥,我不赞成放龙归海。”耿姑娘娇叫:“反正早晚我们要去找他们做买卖的,早一天屠龙岂不省事?我给他们一记大天殛,或者大鬼神愁。”
健马跳跃,毫无顾忌地冲进,长剑出鞘映日生光。
虬须骑士脸色骤变,策马回头狂奔。另两位也不合,回头衔尾跟上。
“诸位好走,哈哈哈哈……”
古往今来,为非作歹的人,永远自以为比别人聪明,永远认为自己可以任意宰割别人。成王败寇的观念,千万年来,一直就深植人心,一直就是歹徒野心家宰割别人的最佳借口,因此天下永远不会太平,永远充满血腥。
有些人的血液里,世世代代皆流动着兽性的罪根,就算他已经成为人上人,兽性依然存在,只要有机会,便会发挥他的兽性。因此有些嫉恶如仇过激人士,认为只有珠连九族的严刑峻法,才能彻底铲除犯罪的兽性根苗,不无道理。
弥勒教的现在教主转世弥勒,龙虎大夫师李福达,就是这一类先天具有兽性的人。他一家三代,自嘉靖二年第一次起兵,以迄其孙李同—一李大礼子—一偕徒蔡伯贯起兵四川(嘉靖四十五年),四十余年中荼毒天下,攻州破县血流漂杵,不知坑死了多少人。
就在血鸳鸯令主,与四海报应神冲突期间,弥勒教武昌荆楚总坛藏匿地下,但并未终止发展。在遥远的湘西湖北交界处,另一起罪案,在精密的计划下,正悄悄地、紧锣密鼓地进行。
船绕过安乡境界,驶人阑江,便远远地将洞庭湖抛在后面了。
洞庭湖在湖广中部,号称天下第一大湖。这座湖真是名副其实的广,船行多日,到达华容县境,后面仍可看到天水一色的壮丽湖景。
阑江,就是澧江。反正每条河在每一处地方,都有土名俗名。阑江、佩浦、绣河、界溪河、零阳河、长河、新开河……谁也弄不清这条河到底有多少名称。
河道进入安乡,河面时阔时窄,曲曲折折,名义上可称洞庭湖,事实上只能算是河了,近处水草连天,远处丘陵起伏,帆影渐稀,入目的以小船只为多。如果看到大船,那一定是远程的客货船。
假使看到了单桅的蜈蚣快舟,很可能是湖匪的哨船。数百年来洞庭湖的湖寇一直就存在着。不管有多少股湖匪,传统上必定公推一位洞庭工作精神上的领袖,也打出传统的“天下一家,无贫无富”的旗号领导群雄。早年的洞庭王发明轮船的水寇杨么.确是名副其实的劫富均贫老祖宗,信不信由你。
这艘从岳州府西驶的中型客船,已经行驶了五昼夜,沿途先后碰上了七艘蜈蚣快舟,皆曾下帆用十二校长桨接近察看,怪的是接近至目视清晰的距离内,却又立即升帆远扬,掉头不顾而先。
已经是入暮时分。船扬帆风驶,问西又向西,安乡县已抛在后面,进入沣州地境。
两艘快舟出现在客船后面,势如飞矢,终于赶上了客船,一左一右挟住了客船相并疾驶。
“你们要干什么?危险!”客船的五六名船伙计焦急地狂叫:“这是知州大人的客船,你们……”
快舟钻出十余名黑衣人,—一飞跃而起,轻灵地跃登客船,每个人的背上皆系有刀剑。
“不许鸡猫狗叫。”登上舵楼的黑衣人向老舵工发令。“听命行事,不会有人受伤。下半帆,向左岸行驶,你不希望我一刀宰了你吧?”
几个黑衣人侵入内船,舱内传出一阵惊叫哭喊,片刻便寂然无声。船伙计全被赶入后舱,快舟立即上来了取代的伪装舟子。
客船继续航行,跟随着前面领航的快舟,驶向左面的苍茫水域。
这一带江面宽有二十里以上,两岸港湾遍布,青绿色的芦荻和水草一望无涯,有些地方亘古以来就没有人敢进入,南岸—带洲渚更是有名的神秘魔域。
湖湾深处,泊着一艘与客船型式完全一样的船,船面有另有女,一个个兴高采烈,迎接由快舟拥来的客船。
领航的快舟先到,轻灵地靠上了这艘神秘怪船。
“一切顺利。”登船的中年人,向怪船上的一位青施人说:“这里是神魔浦,不会有人闯入,可以放心准备,必须在一夜中改装完竣,不能误了航程。”
次日一早,快舟先发,引领着一艘客船驶向沣州。而原来的那艘客船,则永远在人间消失了。
由于神魔浦极为偏僻,连附近三乡的渔民,也不敢前往打渔,因此里面到底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变故,就没有人知道了。
沣州热闹了三天,州官新旧交接,地方上的仕绅,忙得最为起劲。至于小民百姓,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新到任的知州大人萧承恩,是位英俊不凡极有气派的人。与以往的父母官不同的是,他带了一大批亲友赴任,其中包括了三位精名而经验丰富的幕客师爷,对刑名钱粮的行政经验尤为专横。他们虽然不是绍兴人,但比闻名天下的绍兴师爷更精明百倍。
一大群亲友与仆从中,几乎全是骠悍魁梧的人物。
内眷中,丫环与仆妇皆十分出色。
新人新政,萧知州到任三个月,搞得有声有色。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全州都可以感到热力迫人。
原来把持州政的一些所谓世职胥吏,先后一个个被赶走,这些世袭的滑吏最为可恶,历任州官皆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无可奈何。但萧知州可不吃他们那一套,由三位精通官场弊端的师爷,带了打手型的随从,税粮钱投一清二点三盘,找出毛病就立即法办,雷厉风行,毫不容情,像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州城的人,皆被雷霆万钧的改革手段吓坏了,那些平日交通官府的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光阴荏苒,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地方富豪与债弊极深的粮绅,皆气短势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欠税债赋,没有人取抗捐赖役。
而起初为新人新政喝彩的中下层人士间弥漫着一种不安份气分,和一种惊愕的暗流。茶楼酒馆里,平时胡说八道的人愈来愈少了。
当控制的网已经可以完全布妥时,也就是准备收网的时候了。
这天辰牌本,三师爷之一的禹夫子禹成栋师爷,带了四名粗胳膊大拳头的随从,光临城外东南郊的太和南村。高师爷经管钱役,太和南村的首富是商大爷商洛南,拥有沣江北岸千顷粮田,也是推选出来的两任粮绅。这是说,禹师爷正是商大爷的顶头监督人。
太和南村是本州最富裕的一村,村址是早年的松州故城所在地。南大爷农庄在村东。庄中设了武馆调教子侄,他本人的内家拳棒,也是本州甚有名气声望的。
商大爷亲至庄门恭迎,给足了面子。
厅堂广阔,设备古朴。随从们在堂下有仆人招待,主人与禹师爷高坐堂上,奉茶毕客套一番。两人本来就有交情,禹师爷在商家作客也不是第一遭。
“师爷一早就光临寒舍,委实令在下深感诧异。”商大爷年已半百出头,但中气充沛声如洪钟:“听说昨日冯师爷跑了一趟白马洲,真够辛苦的,来回四十多里呢!”
三位师爷,管书牍公文的是陈丙坤,管刑名的是冯一飞;管钱粮的是禹成栋。三位师爷都是年约四五十岁的人,都是相貌威猛身材修伟的健者,不带丝毫文弱书生味,更没有阴沉、干瘪、穷酸的猥锁形象流露。
“冯师爷前往拜访杨员外。”禹师爷淡淡一笑,目光紧吸住商大爷的眼神:“杨员外是白马观的护法施主。据说,白马观近来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动,玉清观主似乎有窝藏不法之徒的嫌疑。因此冯师爷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以便澄清一些谣言。”
“哦!玉清观主主持白马观决两年了,凭良心说,确也算得是有道的法师,不至于窝藏不法……”
“那可不一定哦!”禹师爷干咳一声:“白马洲本来就有点闲杂人太多的风声传出,说不定还有湖寇的眼线活动呢!商大爷,敝下与大爷算起来交情不薄吧?”
“岂止是不薄?多承关照,在下感激不尽呢!”商大爷似乎嗅到了危机,眼中有不安的神情流露:“禹师爷说这些话,但不知有何用意?”
“有件事特来登门拜望,需要商大爷澄清。”
“这……请教。”
最近三年来,田赋底册所记载的数额,皆与商大爷缴交的数量不符。”
“师爷是说……”
“敝下已经派人调查大爷辖下的粮户,大爷在他们头上,似乎多加了一成半以上。”
“师爷明鉴,这不是事实。”商大爷脸色一变:“在不只按规定加额一成,决不多加分厘。一成是公定加额,全卅划一施行,百余年来从来没有更改……”
“商大爷,所谓公定加额,不知是否法有明文?”
“这……师爷,这是成例……”
“你的成例?”禹师爷脸色一沉。
“老天!这天下各地普遍施行的成规……”
“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禹师爷倏然而起。“日后你可以在公堂上向萧大人解释。”
“这……这这……”商大爷似乎要跳起来:“老天爷!所加的一成,同样随额缴交的,怎么……”
“簿册上的帐面并未附载。商大爷,如果我是你,最好设法把这三年的差额补足,再上公堂与萧大人面陈,不然……在下只好公事公办了,告辞。”
“请……请留步。天哪!六十七家粮户,年缴钱粮地丁正杂银三千一百两,漕粮二百二十一石六升,要我追缴一成三年……”
“追缴三年一成半。”禹师爷声色俱厉:“当然你必须加上利息。我给你十天期限,十天后公堂见。”
禹师爷带了随从走了,商大爷忘了送客,软瘫在堂上的大环椅中。
三天后,白马洲传来当地首富杨员外被捕的消息,罪名是窝藏匪类,人证物证具全。
敏感的人士,已经察觉出知州大人,正在起网收罗,有计划地向豪门大户操刀而割了。
商大爷是个耿直且有豪气的人,而且颇受湖匪的影响,自小就有强烈的英雄概念,官迫民反不得不反的念头根深蒂固。他不信邪,一气之下,一面派人赴岳州府城活动,一面暗中准备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