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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和小弟想必都睡着了,这样唤醒他们,岂不让他们受到惊吓、感到晓寒?不如等日出再说罢。不过,日出的时候,自己就要离开了,赶到小碧湖去。
方邪真决定只留下书柬,禀告老父,以让他释怀就是了。
当面告别,可能只惹伤情。
留下字条,反而可作为“证据”,他日推辞苦缠不休的“洛阳四公子”时,也好有个交代。
方邪真决定悄悄离去。
就在他回到茅舍的时候,就目睹他一生人里,最影响他的过去、改变他的未来、粉碎了他的一切的事情。
茅舍里一片凌乱。
门已倒塌,竹篱亦被推倒,方灵瘦弱的身子挂在削尖的竹篱上,至少有七八支竹已刺穿了他的身子,显然是在他翻篱要逃走时,凶手把他瘦小的身子大力压在竹尖上,血注入竹里,泥土都凝成瘀红的固块。
方邪真眼都红了。
他冲进屋里。
然后他陡然静止。
他看见方老爹。
方老爹死得比方灵更惨。
屋里的一切都是凌乱的,所有的衣服、杂物、农具、桌椅、箧柜都被掀翻,方老爹就倒在灶锅上,锅上盛满着水,水还冒着余烟,鲜血染红了他白花花的胡子。
方邪真红了眼,冲上前,伸出手,触及方老爹的尸首,想碰,而又不敢碰。
他的手指强烈的震颤着,人也在颤抖着。
就在这时候,两个全无声息的人,像耗子一般的在衣堆和杂物堆里冒现。
他们无声无息的逼近方邪真。
这两人一个提着镔铁禅杖,杖上嵌着戒刀,是两种奇门兵器的合壁;另一个执九耳八环锯齿刀,至少重有五十斤,在他手上拎来,轻若无物,都是奇门兵器、绝门武器。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出手。
他们并不马上使用手上的兵器。
而是用空着的一只手,一扬之下,打出星星点点。
使戒刀的打出红星。
用刀的撤出蓝星。
一刹那,满天星,亮晶晶。
满地星星,也亮晶晶。
两旁景物倒退,颜夕觉得很悲哀。
见着了他,才知道她在这几年,并没有忘记他,只不过把他藏在心底里,心灵里的一个更秘密的深处,也许只有在醒来便完全记不得的梦里才会浮现。
她觉得方邪真见着了她,竭力要装得冷漠高做,但其实已被彻底击毁、完全击碎。
她多想告诉他,她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他用当年她替他裹伤的蓝色丝巾,围在手腕上,遮去了他戴着她送的翠玉镯子。
他送给她的蝶衣,她一直都珍藏着,当然,那是舞蹈时穿的衣衫,不适合在平时穿,可是,当日他在十万大山力战铁、石、心,肠四大剑手后,她替他裹伤,用蓝色的丝巾,他却替她揩汗,用的是断落的衣袖,还笑她:“哭甚么?我命福两大,这么伤还死不了,看你额上都急出了汗!”
她记得在那时候,想:哎呀不好了,让他看见自己急成这个样子,一定很不好看的了……自己赶快别过头去,不让他看,却不小心按在他的伤处,他“唷”的一声,自己心都疼了。
她突然掀开帘子,探头出去,问正策马护在轿旁的洪三热:“三哥,你知不知道方公子住的地方?”
洪三热愣了愣,道:“知道。”
颜夕道:“你知不知道怎么走法?”
洪三热大声道:“知道。”
颜夕道:“我们即刻去一趟。”
洪三热振奋地道:“好,我们去宰了他!”即喝令剩下的四名手下,改道而行。
在轿座跌荡之际,颜夕默默自袖中抽出了一片白布,上面还隐现几点褐色,那曾经是方邪真昔日鲜红的血迹。
——这次他离开后,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就算我不能让他明白,我也要告诉他,当日我为甚么要走——
——至少也要让他明白,他腕上戴着我的翠玉锅,我袖中也藏着他的白袖衫。
方邪真在悲恸和狂怒中,骤然受袭。
这种突袭,绝对要比三百支箭一齐向他射来更可怕十倍!
就算他在悲愤中,也记得江湖上极其厉害的杀手组织,除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之外,还有“神不知”、“鬼不觉”,和“暗器王”秦点、以及“满天星、亮晶晶”这些可怕人物!
“神不知”和“鬼不觉”是两兄弟,这两人的轻功神出鬼没,但各行各路,决不互助,既是同胞兄弟,也是对头冤家,当日若不是他们两人维护贪官恶宦吴铁翼,就不会使追命大费周章、大伤脑筋了。“暗器王”秦点一出,名气已掩盖了以暗器成名的蜀中唐门,与无情的“明器”成为二水分流,双峰并峙,一时瑜亮。
“满天星、亮晶晶”则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人里,都是一流暗器高手,也各练就自己的独门兵器;他们的暗器,一如他们的兵器,都是沾不得的。
谁沾上一点,就像被最毒的蛇咬在眼珠子上;谁惹上他们其中一个,就像是他头埋在马蜂窝里。
江湖上的汉子,虽然胆大,但谁都要名、也谁都要命。
所以谁都不敢得罪“满天星、亮晶晶”。
至于谁是“满天星、亮晶晶”的领袖,谁也不知——有人的说是一个男的,叫做“满天星”,有的人说是一位女的,叫做“亮晶晶”。
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到底是谁。
可是方邪真却在他最悲恸的时候,遇上了袭击。
至少有两个“满天星、亮晶晶”。
方邪真霍然返身的时候,已看见满天星。
亮晶晶。
赶去大隐丘的轿子被截住,风吹来外面的对话声。
颜夕一看,目下只见,洪三热和数人正在对话,其中一个,虽然神情有点焦虑,但这样看去,还是优雅文秀,格外的好看。
那公子一见颜夕探首出轿外,喜忭忭的呼道:“大嫂。”
颜夕见是池日暮,心中顿生亲切的感觉,道:“你来了,正好。”
池日暮道:“我见大嫂迟迟未归,生恐出了意外,刚好七发大师已经赶到,我请动他一起赶来接应大嫂——”
颜夕打断道:“我没事。我要赶去方家。”
池日暮迟疑了一下,道:“嫂子的意思是……”
“我没有危险的,”颜夕坚持道:“你们可以不去。”
池日暮从刚才洪三热那番不清不楚的转述里,也略了解了情形,略一沉吟,当下便道:“那不如我们一道儿去。”
颜夕点首道:“那也随你,不过,我有话要跟方公子说。”
“当然,事情由大嫂处理,我不过问。”池日暮忙道,遂而吩咐洪三热调派来援的二十四名兰亭子弟往方家进发。
颜夕心神仿佛,突然觉得在黑影幢幢中,有两朵火炬般的眼神在逼视着自己。
她不禁抬头。
目炬隐去。
那是一个穿着大红袍的苦行僧,额上烧着六个戒疤,身材魁梧,留着短如松针的薄发,背上背了个大口袋,眼睛已望到别处。
他就在黑衣黑马黑披风的“黑旋风”小白的身边,想来他就是“百袋红袍,七发大师”了罢。颜夕忖思:
怎么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竟如此洪炽?
这时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颜夕没有再想下去。
她只是想快一点见到方邪真,早一些跟他说明一些事情。
她知道在人生里有些事情,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的;有些事,只要迟一步,即成天涯;又有些事,无论人事怎么安排,都胜不过天意的一个疏失。
她更是急急要见方邪真。
方邪真拔剑。
仗剑往最多“星星”的地方冲去。
正文 第十八章 碧剑蓝星
星星虽亮,但照不清人的一生里许许多多的风霜。
可是当人生世相里的繁霜落尽,剩下的是不是只有星光,自那天的尽头,依然灿亮?
那耀灿而寂寞的星光。
颜夕的心随星光。
曾经是那朵星光温热了她的脸、她的胸膛?怎么忽然渐行渐远渐无书,忽然又如咫尺天涯,那么近得赶不返?
方邪真冲向星星。
星星四散。
剑光却在这时候掠起。
深碧的剑光,仿佛一缕销魂、一抹相思,但迅即转为杀气。
万物皆死的杀意。
方邪真这种打法,简直是迹近痴狂,而且不要命。
谁都知道这些星星都是沾不得的。
难道方邪真在这一刻里已因悲怒而失去理智、因伤愤而乱了方寸?还是他在千钧一发里决定往最危险里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台风的中心,是平静的风眼。只有敢往险里闯的人,才能渡险;不怕死的人,往往不会先死。
抑或是方邪真宁可死,也不肯放过凶手?
他的剑一起,敌人须、眉、衣、履尽碧。
星星都吸在他深碧的剑身上。
剑色更碧。
碧剑上嵌了星星点点,闪灿着晶蓝。
他的剑一挥出,不但散发着极大的杀伤力,而且还凝发出极强的吸力,那些亮如星星的暗器,如铁遇磁,全黏在他的剑上。
只有一枚例外。
这一枚星星,自方邪真刹然返身应敌时,才无声无息的闪了出来,混在那一大堆星星里,闪耀着清纯的蓝光,并无丝毫特出的射向方邪真!
在方邪真拔剑。星星都像长鲸吸水一般贴在碧绿的剑身上之际,那一点星星,突然加快自上而下,飞打方邪真的咽喉。
这时候,镔铁禅杖上的戒刀、九耳八环锯齿刀,已攻了上来。
深碧的剑更碧。
一室皆绿。
血溅红。
血是从那使九耳八环锯齿刀的汉子身上涌出来的,他挥舞着大刀,一连七八九个旋转,飞跌出竹篱外,再也没有起来。
深碧的剑一沾上了血,神奇似的亮丽了起来,如果它本来像一个独守深闺的女子,而今就似一位容光焕发的**!
可是那一点星星,也在此时飞到方邪真的咽喉,这时距离已是极近,这一小点“星星”,骤然发出尖啸,用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射而至,而且蓝芒陡然成了厉芒。
方邪真发觉的时候,暗器已近咽喉不及一寸七分!
他连忙一个大仰身,腰脊像陡然折断也似的,星星险险擦过他的咽喉,微微划过他的左耳耳垂,飞入茅屋内进的茶灶里去了。
那使镔铁禅杖嵌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