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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里除了淡淡的悒色之外,还有微微的忧色,“妙手堂回家的人很霸道、很凶狠,可以算得上是无恶不作,但回百应本身却十分自律、坚忍、节制,一个人能在一团污烟瘴气之下仍能自强不息,自然是个人物。”
他轻吁出一口气:“回百应是一个很难应付的人,我没有把握胜他,何况他还有两大重将:回百响和回万雷。”他倦倦的:笑,又道,“回百应现在一定很伤心,一定会全力报复,再这样烦缠下去,一定会闹出大事来,所以,我先离开洛阳城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他笑着拍拍惜惜的肩膊,因为手中所触是让人心折的柔,所以手掌就不忍挪开:“你要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惜惜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认认真真地问:“你真的不怕?”
方邪真笑了。
他做笑道:“怕?我怕甚么?”他觉得要说一些调皮话让惜惜的情绪平伏下来,所以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却在这个时候,有人敲响了门。
敲门声很轻,却能传得很远。
敲门的是谁?
——准在敲门?
此刻,回绝的尸体就放在堂前。
他全身都黑。
焦黑。
本来青白的脸容,也烧成炭色,而青筋贲突的地方,变成一道又一道的裂纹。
在这焦黑的尸首前面,站着一名老人。
其实他年纪并不大老,只不过是五十开外,但他那一张脸孔,有着大多的皱纹、太多的沧桑、太多的煎熬与坚忍、大多的过往。无论是谁,一个人只要有大多的这些,看去难免都觉得老。
回百应才五十四岁,对功力高深、老当益壮的武林高手而言,这实在不算是“老”的年纪。
不过,一个人如果在自己儿子的尸首前,就一定会觉得老。
至少是心情上的苍老。
——为甚么老的不死,少的先死?
——为甚么世上总有白头人送黑头人的事?
看着他自己儿子的尸首,他心里想,要是有人给他选择,一是他死,一是他儿子死,他会不会替代他儿子死呢?他自己辛辛苦苦闯下了这一番基业,可是现在他的孩子却死了,由谁来承继呢?人生不过百年,这些基业还有甚么意义呢?
他站在那儿,跟回绝的尸首,一直一横,都失去了表情似的完全没有表情。
回百响也不知道这位掌有大权的兄长,是伤心?还是愤怒?抑或是悲痛欲绝?
回百响只知道他的皱纹就是他的表情。
回百应皱纹满脸,纵横交错,像交织着密集的刀疤一般。
回百响跟随他多年,仍不知道他下一步的反应、他心里的想法、他将会采取的行动。
有一次,一名小厮不小心折断了他亲手种植的一枝“铁心兰”,他愤怒得折下那小厮的头去喂狮子。
也有一次,他被游玉遮的人连拔十一个暗卡,居然还可以带十六名小妾去看灯赏月,还附庸风雅地与人吟诗作对。
回百响到现在还摸不清他的脾气,所以对他一样感到畏惧。
——领袖们常大喜大怒、喜怒无常,莫非就是要人讳莫如深。莫测高深,因而产生敬畏?
回百响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个人他足足跟了近四十年,还弄不清楚他的真正性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连他死了儿子,居然也捉摸不准是悲是怒,是伤是痛,甚或是没有感觉,实在是件可怕的事。
也许只有一件事情使回百响不致感到太害怕的。
那是回百应一向都信任他。
回百应一向都很信任“自己人”。
——所以“妙手堂”几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都是“自己人”。
一个人只要还信任人,还顾恤亲朋,就不会是个太可怕的人。
回百应忽道:“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事实。
铁一般的事实。
谁也不能挽回的事实。
——战败可以卷土重来,失意可以重燃斗志,但人死不能复生,千古不易。
回百响只有道:“是死了。”
静默了半晌,回百应又道:“杀他的人,好像叫做方邪真,是不是?”
回百响马上道:“是。”
回百应道:“他,好像是一个很有本领的人?”
回百响道:“也是一个该死的人。”
回百应脸上的皱纹像海涛般的掀动了一下,只道:“我听说他还没有加入池家”?”
这也是一个事实。
不容否认的事实。
回百响道:“是。”他紧接又道,“不过,我看,也快了。”
回百应道:“他还没有加入,就是没有加入,一个人将要做的事,在他真正做的时候,不一定会做成甚么事。”他的语气近乎教训。
回百响忙道:“堂主教训的是。”
回百应道:“他还没有加入池家,那么他杀死小绝,就不是为了池家而干的。”
回百响本想答:“那也差不多,”但不敢跟一个刚死了孩子而又手握重权的老人顶撞,只说:“是。”
回百应唇角牵动,道:“我的孩子,不死都已经死了,报仇也没有用了,总不能起死回生,”他眼中闪过一抹泪光,“你去告诉方邪真,我不会报复,但要他加入回家,帮我消灭掉兰亭池家,我会好好的重用他,绝不记前仇。”
回百响为之震动,但也只能答:“是。不过——”
回百应长叹道::‘妙手堂也确急需人手,这几年来,有小绝在,他不肯任用人才,倒是妨碍了妙手堂的发展,他现在已经死了,对妙手堂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们现在要的是人才,不是杀人。这几年小碧湖游家发展奇速,我们不能再落人后。”
回百响只有道:“是。”
回百应又看看自己的儿子,用手去触了触他的脸孔,轻得像抚一头熟睡中的猫。过了良久,才道:“明天,我们请的那个人也该到了罢?”
回百响即道:“‘断眉老么’明天准到。”
回百应撇了撇唇,也不知是苦笑,还是在忍悲:“我本来担心石断眉一来,小绝决不能容他,现在……”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好一会儿才接下去道:“可不必顾虑这个了。”
回百响觉得应该要把话题岔开去,便说:“不过,断眉老么的来,只怕难免要惊动一个人。”
回百应即问:“谁?”
回百响道:“追命。”
回百应皱眉道:“四大名捕中的崔略商?”他一皱“眉”的时候,整张脸都几乎折叠了起来。
回百响道:“是。”
回百应问:“为甚么?”
回百响道:“是有关太守盂随园被发配充军时,在枯柳屯附近全家被杀一案。”
回百应动容道:“孟青天?怎么会跟断眉老么扯上关系?”
回百呼道:“当时他也在枯柳屯一带,案发之后,他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来赴洛阳。”
回百应在皱纹里藏得深深的精目闪动:“他们是一道的?”
回百响道:“不是。”
回百应道:“其他两人当然不是我们请来的了。”
回百响道:“他们一个可能是奉女公子之召,一个则是受游玉遮之命,赶来洛阳襄助。”
“很好,”回百应道,“洛阳城这次可热闹了。”然后才问,“他们是谁?”
正文 第十章 七发断眉
回百响道:“七发禅师。”一说到此人,回百响语音沉重。
回百应一听,第二次动容。
“欧阳七发?’、
回百响点点头,道:“便是‘百袋红袍、欧阳七发’!”
回百应“嗯”了一声道:“那想必是游玉遮,才请得动此人。”
回百响道:“其实,七发禅师只要有钱,准都请得到他。”
回百应道:“只不过要很多的钱?”
回百响道,“他当年曾立志要在峨嵋山上筑九十九座庙宇,听说现在他己有足够的钱建起三十六间大庙小庙。”
回百应道:“以出家人而论,这七发大师可谓富豪了。”
回百响道:“所以他才穿有数十个大口袋的袈裟,出外化缘,每次听说都能满载而归。”
回百应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像七发大师这样子的强助,我们十分需要。别的我没有,但要捐建一二十间庙宇,我还是布施得起的。”
回百响恭谨地道:“是。”心里暗忖:若要请这位异僧助阵,所付的代价可以算是妙手堂历年罕见的一笔支出了。
除了用以联络朝廷、巴结官府,妙手堂一向是收账时候多,很少要付出这么多的,回绝才死,回百应马上变了。看来不但不为之心沮,反而准备重新振作。
——只是七发禅师值不值得这个代价?
回百响很怀疑。
他在心疼这笔款子。
回百应连眼皮子都没有抬,却似看透了他的心事。“要做大事,就得下苦功。要成大事,便得下本钱,小碧湖游家崛起得这般快,便是因为看得远、看得准,而且手笔很大,魄力十足,用得起人。”
他顿了顿又道:“敌人的优点,我们一定要留心,并要牢牢记住。我们应该抓住敌人的缺点,但更重要的是学习敌人的长处,这样子对敌、才不是耗损,反而有进益。”
回百啊只觉得从畏意之外,又油然生起一种敬意。
“是。”
回百应这才满意,问:“那葛铃铃叫来的人又是谁?”
回百响道:“不知道。”
回百应奇道:“不知道?”
回百响道:“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个年轻人,额上有一颗灰痣,名叫蔡旋钟,我们怀疑他另外有名字,有七八名年轻一辈高手跟他都有点相似,但却未能证实究竟是不是他。”
“蔡旋钟?”
“蔡旋钟?”
“他用甚么兵器?”
“我们还没见过他动兵器,只知道他手上拿着一把剑。”
回百应冷哼一声道:“剑是最普遍的兵器。”
回百响道:“但这是一把特别的剑。”
回百应道:“怎么特别法?”
回百响道:“他那一柄剑,至少有九尺长。”
剑通常只三尺七寸,逾四尺便为长剑,而今这一把剑,竟长有九尺,别的不说,使用起来就相当费事。
那是甚么剑法,才需要这样一柄长剑?
回百应沉吟了一下,才道:“这么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