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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那俞老镖头气越短促了,不过他还能断断续续地说出几句话:第一就是说,不要和那何飞龙的儿女再结仇佷;第二就是告诉秀莲,姑娘到了婆家,要好好地作媳妇;第三就是莫忘李慕白对我们的好处。并且那言外之意,是很后悔自己早给秀莲姑娘定了婆家;不然秀莲姑娘与李慕白正是一对很好的小夫妻。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慕白并没在旁,但秀莲姑娘心中更加凄楚。
到将就寝的时候,李慕白到这屋里来看了看,只见俞老镖头出气多人气少,已然危在顷刻了。李慕白就向秀莲姑娘说:“老叔现在恐怕不好,可是姑娘也别著急;现在我把衣衾都买来了,在我的屋里搁著。棺材也看好了,是松木的,倒很结实;并且停灵的地方,我也找妥了,就在东边关帝庙。”
此时秀莲姑娘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只是点头,却一句话也答不出。李慕白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姑娘守著她父亲;俞老太太在炕上又像哭著,又像睡著了。桌上放了盏油灯,发出惨淡的光线,屋内闷热得难受,隔壁住著的旅客,发出雷一般的鼾声。
李慕白坐了一会儿,远远听得更鼓悠悠,已交三下。见秀莲姑娘低头坐著似乎也很疲乏,李慕白觉得自己在这里有许多不便,遂就回到自己屋内去了。在屋内闷坐了一会儿,不禁浩叹,少时便和衣躺在炕上。刚要睡去,就忽听秀莲姑娘和她的母亲在那屋里同声痛哭起来。李慕白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出屋。
到了那屋门前,只听秀莲姑娘哭著爸爸,李慕白赶紧进屋,就见俞老镖头已然咽气了。李慕白也不住地大哭,少时自己收住眼泪,又去劝她母女。这时店里掌柜子和两个伙计也都跑过去。李慕白叫店伙去请阴阳先生,并叫棺材匠把棺材抬来;他就回屋取来了寿衣寿衾,由店掌柜子帮助把已经死了的俞老镖头的衣服换上。少时阴阳先生来到,开了殃榜,死人就停在炕上。秀莲姑娘和他母亲守著死人,哭了半夜。李慕白也一夜没有睡眠。
到了次日一清早,棺材才抬来,遂后入了殓,便抬出店房,停在东边关帝庙里。请了僧人超度了一番,又商量厝灵的事,那庙里的和尚就说:“这庙后有一块空地,还有几棵树,风水很好,不如就先葬在那里;将来起灵,也很容易。”李慕白一听,觉得这个办法也很好,遂就跟秀莲姑娘商量。秀莲姑娘也想到她到了宣化府以后,不知几时才能回到这里来接灵回籍,遂就垂泪对李慕白说:“若能够暂时埋在这里,那自然比停著看好得多了,多花几个钱倒不要紧。”李慕白说:“也不能多花钱。”
于是就决定了。
到了第二天,雇来人,打了坑,在俞老太太和秀莲姑娘母女痛哭之下,就把那铜筋铁骨、一世英雄的铁翅雕俞老镖头,葬埋在这小店的墙后。新坟隆起,无限凄凉。
秀莲姑娘和她母亲在新坟前哭了一番,焚烧了些纸钱;然后抱著满怀的悲痛,随著李慕白回到店房内。秀莲姑娘把一切的钱开发了,然后她就向李慕白说:“李大哥,幸亏有你这样帮助,才把我爸爸的事情办完;要不然,在我们与那何家的人交手相拼时,我爸爸押在狱里时,恐怕他老人家也就早死了。现在无论如何,总算寿终呀!”说著又不住抽搐著痛哭,接著说:“李大哥如果在北京有事,就不必送我们娘儿俩往宣化府去了。你要再为我们的事,耽误了自己的前程,那我们心中更不安了!”
李慕白见姑娘这样娇啼著,说的话又是这样凄凉宛转,心中益发难过,便说:“姑娘不要这样说,我实在当不起。俞老叔是我师父的朋友,他老人家也就如同是我的师父一样,我能尽这一点孝心,并不算甚么。至于姑娘打算自己独自同著老太太到宣化府去,其实也可以。以姑娘的武艺说,无论遇著甚么事,也不能受欺负;不过究竟母女走路,总处处不大方便。再说我到北京不过是看一家亲友,迟些早些,都没有甚么要紧。俞老叔临终时又曾嘱咐我,叫我送婶母和姑娘到宣化府去,我也在他老人家面前答应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也得亲自送姑娘和婶母到宣化府,见看那里的孟老伯和孟二少爷,然后我才放心,才算对得起死去的俞老叔!”
秀莲姑娘见李慕白这样说,她又是伤心,又是感激,不住地用手绢拭眼泪。旁边俞老太太说:“还是叫李少爷送咱们去好,若波个男子跟著,在半路上一定又得出事!”当下俞秀莲姑娘就说道:“那么咱们明天就走吧。我爸爸死了,留下那匹马也没有人骑了,李大哥就把它卖了罢!”李慕白答应了,遂出去叫店伙把马牵到市上问价钱。
俞老镖头的那匹马本来很好,那是老镖头在离家的前几日,用了二百两银子买的。现在在这小市镇上,还卖了一百六十两。秀莲姑娘就叫李慕白拿著这笔钱,作为往宣化府去的路费。
当日在这榆树镇又歇了半天,次日就付清了店账。李慕白依然仍骑著他自己的那匹马,跟著秀莲姑娘母女的那辆车,离了榆树镇往西北去。原来这榆树镇,是归望都县管,往西北再走三十余里就是望都县城。李慕白和俞秀莲母女在那里用了午饭,然后又往下走。过完县,越五回岭,出紫荆关,直往宣化府。
此时的李慕白只盼快些到了宣化,把自己所爱的这棵珍贵的花草,安全地移植到另一个地方,那就足了自己的心愿了。虽然他自己的心里,是多么惋惜,又是多么惆怅著这棵心爱的花草不能长久陪伴著自己;并且因为它是有了主人的,他自己连亲近也不敢亲近,但他也没有甚么怨恨,觉得这只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而且为了表示自己的心地纯洁,行为正大,处处都谨慎防嫌。例如在路上,他决不与秀莲姑娘谈闲话;到晚间找店房,必要两个单间。
俞老太太有时过意不去,问问他家中还有甚么人,结了亲没有?李慕白只是含糊的回答,却不多说。因为李慕白想著,只要把俞秀莲姑娘送到她婆家,自己就算把俞老镖头所遗嘱的事办完;从此天涯海角,共度自己的流浪生活,与她母女永无见面之日,那么自己又何必教她们的脑筋里深深记住李慕白这个人呢?如此,路上并不稍作停留,在那塞北炎夏的大地上,一连又走了七八日,这天约莫在午后三时许,就进了宣化府的城垣。
薄俞总红颜夜倾愁绪雄关连翠岭雨涤侠心李慕白在路上就已向俞老太太问明白了,知道那秀莲姑娘的翁父名叫孟永徉,外号人称口北熊。
他在宣化府开著的镖店字号也叫“永祥”,三四十年专保往日外做买卖去的商人。大儿子名叫孟恩昶,听说已娶了妻;二儿子就是秀莲姑娘的未婚夫,名叫孟恩昭。兄弟俩全都武艺精通,帮助他们的父亲做买卖。
李慕白骑马在前,车在后面跟著,找到那永祥镖店。李慕白一看,这座镖店很大,一进大门就是马圈,里面养著二十多匹马,还有几头骆驼。门前大板凳上坐著几个伙计,一见李慕白下了马,就有一个三十来岁短胡子的人,上前问道:“找谁呀!”李慕白拱了拱手,说:“我是巨鹿县俞老镖头派来的,现在是送俞老太太和姑娘来了。”那人一听,又惊又喜,说:“哦,原来是俞老伯把老太太跟姑娘送来了,你先请老太太跟姑娘下车吧!”遂就走近车前,见了俞老太太就说:“大妈,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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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六年没见你了,你不认得我了吧!喝!姑娘都长得这么高啦!”
俞老太太和姑娘细看了看,才认出这个人来。这人名叫短金刚刘庆,早先是给俞老镖头做伙计,后来俞老镖头把镖店关门,就将刘庆荐到这里来。当下刘庆把俞老太太和秀莲姑娘请下车来,他见这母女头上都带著孝,就不由一怔;一面请她母女往里面走,一面回首向李慕白说:“这位老弟贵姓?”李慕白说:“我叫李慕白。”刘庆说:“哦,李老弟。”遂悄声问道:“俞老伯好吗?”李慕白也低声回答:“他老人家已经故去了!”刘庆一听,面现悲哀之色。也不暇细问,就在前领路,一面用袖子擦眼睛。此时已然有人传报进去,说是:“巨鹿县的命老太太带著姑娘来了!”
当时,孟永祥老镖头和他的老妻齐都迎出来。俞老太太一见孟老太太,就上前拉著手,哭著说:“我的老妹子!……”孟老太太也是泪流满面,又很亲热地拉住了秀莲姑娘的手。孟老镖头迎出来的时候,本来很是喜欢;虽然知道自己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俞雄还没有来,可是至少也可以问问他的近况。如今一见这位俞老嫂子和姑娘全都哭著,并且头上都带著孝,他脸上的颜色就变了。一面说:“搀著点老嫂子!”叫他的老妻请俞老太太母女到里院去。他又问是谁送来的,短金刚刘庆说:“是这位李爷给送来的。”
孟永祥老镖头满面笑容,上前与李慕白相见,说道:“多辛苦了!请教大名。”李慕白行了礼,通了姓名,刘庆在旁又说:“刚才听这位李老弟说,我的俞老伯已经故去了!”孟老镖头把脚一跺,说:“咳?……”遂就老泪汪然而下;刘庆也咧著嘴哭著。请李慕白到柜房里,有伙计送上茶来,孟老镖头擦了擦眼泪,就问李慕白说:“俞老哥平日保养得很好啊!他还不到七十岁呢,怎会就故去呢?得的是甚么病呀?”李慕白叹了口气,说是:“因为急气,死在半路的!”孟老镖头和刘庆等,越发惊讶。
当下李慕白就说:俞雄远老镖头在六七年前,如何与何飞龙家结仇;直到今年何飞龙的儿女方长成人,都学了一身武艺,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