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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身才回,后侧方蓦地一篙来自水波之下,直指雍捐背脊,雍狷俯首塌腰,大砍刀掣似流芒,“冬”的一声已削断了半尺篙竿!河水仍然悠悠,汉子形影不见,光景还真叫邪门。
雍狷已分不出自己混身上下一片浸湿到底是水抑是汗,他喘息吁吁,心焦如焚。
目前的情景危殆十分,他不仅要顾及自己性命,还得保全“乘黄’’无失,在这滚滚滔滔、浪急风涌的大河上,他简直一点把握也没有!逐渐的,在他的揣摩运劲下,船身又略微向右岸飘斜,麻烦的是,幅度依旧不大,而且仍然摇晃得相当厉害……
急切问,他脑海中聚而灵光一闪,给他想到一个主意,不管他这主意行得通行不通,好歹也算一条可能的活路,足堪一试。
于是,他撮唇呼唤“乘黄”,发出一连串只有他与爱骑之间才可讲通的信息。
“乘黄”瞪着眼睛注视主人,慢慢的往前移近,又移近雍狷刀刃上挑,飞快勾下挂在马首另一边的弓囊,他拿肩腋稳住舵柄,空出手来扯开囊口,迅速取出了他紫檀巨弓与一只大竹长箭。
紫檀弓的弓背上雕楼着极为细致的龙纹云图,近鸟紫色的弓身闪耀着纯净的光华,弦丝粗若人指,圆绷浑直,泛映出雪白的润泽,弓峻嵌以紫玉,弓渊镶合犀角,整个造型古雅高华,而典丽中,更不失其沉潜的威猛之概。
雍狷以目距估量着船身与岸边的间隔,顺手抓起盘绕在船尾一具木毂辘上的缆绳,潮湿且粗滑,好在他的弓大箭长,并不疑事,很快就把绳的一端缚紧于箭尾之上,然后,搭弓上弦,屏息以待。
波涛起伏不定,肋板也起伏不定。
雍狷已经估算好了缆绳的长度。也测量妥了船身接近岸边的应有最大距离。
于是,又一次浪头涌来,船身上掀,他奋力往右推舵,使船体大大的向对岸方位移晃……
就在这时,弦声震响,大竹箭有如飞鸿修掠,一闪而出,划空的尖啸声甫始越云透风,长箭已射进岸边的─株合抱巨木之内,箭簇深没入干,仅留尾羽,而缆绳凌虚抖扬,彷似曲虹卧波,矫龙腾升,瞬息间,绑牢辘轳底盘的绳尾已和连在岸上的长索扯得笔直!雍猖一声狮子吼,插刀船板,奋起全身之力,双臂连番拖扯缆绳,但见他额浮青筋,两眼暴睁,整个躯体紧弓绷胀,骨节劈啪作响,真正是连吃奶的劲道都使出来了!肋板在一次斜偏中激动浪花,“哗”的‘声向岸边移近了两三丈,又“哗”的一声移近了两三丈,雍捐双臂肌肉鼓起,满头热气腾腾。
他交替扯缆,循环运作,吼喝声有如雷鸣,几度拖挽之后,船已来到隔着河岸不及百步之处。
吐气有如龙吟,雍狷再一次使力扯缆,也不管船身斜到十分危险的程度,立时撮唇发出一声尖锐的□哨,接着肩弓拔刀,与同“乘黄”双双跃起,扑落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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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此时,他们距离岸边,只不过六七十步远近,人马前扑,又近了三丈多遥。
投身河里,业已足可踏底,涉水而过,充其量,─人一骑,全成了落汤鸡罢了。
几乎是连爬带泳的来到岸边,雍捐是上半身透湿、下半身泥污,模样狼狈得可以。
“乘黄”倒比他利落,昂首扬蹄,已奔跃岸上,长嘶人立下水滴拋溅,顿时又还回这畜牲一身油光毛亮!
喘着气,雍捐坐将下来,眼睛定定的瞧向水面,瞧着瞧着,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捶背弓胸,笑得连泪水都溢眶而出……
河上的肋板,在几次旋转之后,已起伏不定的随波而去,船上减轻了载重,飘流的速度便更急更快,不片刻已跟着浪头出去了好远。
舢板上没有那壮汉的影子,水面上也没有,雍狷擦着眼角的泪痕,心里暗暗诅咒、─但愿这黑心黑肝的恶贼就此喂了鱼鳖虾蟹,这才叫阿弥陀佛。
他正在暗咒着人家,河水蓦而溅起─拨浪花,哈,可不正是那壮汉从水底下蹄升上来?壮汉的左脸上十分明显的有─大块瘀肿,粗布坎肩也扯破厂斜挂胸前,他的双臂上还有好几处刮擦过的痕迹,情况之窝囊,决不逊于雍狷!
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雍狷隔着水面向对方招手:
“船老大,久违啦,看样子,你在水底下像是出了点小意外?”踩水浮浪,壮汉的身子半浮半沉,他怒睁双目,咬牙切齿的骂:
“好个邪盖龟孙,我被你整惨了,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狡猾东西,我给你实说,你别以为人上了岸就包准没事,我断断不会轻易放过你……”雍涓嘿嘿笑道:
“不要光赖在水里发狠,你要是有本事,何防上来玩玩?我如果不能把你的狗头拋到你裤裆里,就算是你的儿子!”抹去脸上的水花。
壮汉恨根的道:“现在我任你狂,任你笑,却看你得意能到几时……。”雍狷手抚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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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对我发狠啦,船老大,倒是你的那条宝船,怎不赶紧去追回来?这可是你吃饭的家伙哪,横财没发上,如再丢了吃饭的家伙,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干土匪强盗,可不是像你这样干法的……”壮汉在水里重重吐了口唾沫,扁着嘴咻咻出气:
“船我不要了,却不是白搭,好歹会从你身上连本带利捞回来!”雍狷索性斜身躺下,以手支颐。
慢条斯理的道:
“我人就在这里,船老大,而且身上带得有大笔金银财宝,问题是你有什么法子把我的金银财宝摆进你的口袋,只要你有能耐,别说连本加利的赔你,我这条老命还可随你拨弄着玩!”壮汉大叫;“狗眼看人低的匹夫,你且等着瞧吧!”水波涌处,汉子又已潜沉下去,只剎时已失去踪影,河面浪涛涌叠,无相无痕,就宛如这位仁兄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雍狷哧了─声。
自言自语的道:
“还想打我的主意?操他的娘,真把我当做瘟生肉头啦,岸上可不比水里,只要你小于敢上来,看我怎么将你摆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模样!”忽然,一个苍哑的,衰老的声音便自后面幽幽传来:
“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摆他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模样!”侧卧着的雍狷身子僵了僵,他吸口气,慢慢翻转坐起,入目的是一个老太婆,一个糟老太婆,脸孔又瘦又黑,布满皱纹,勾鼻薄唇,背脊微微侗楼,令人特别难忘的是她那一双与体型决不相称的大手,尽管手上皮肤枯干粗糙,筋络突浮,却指骨巨大,掌幅宽阔,有点儿,呕,大蒲扇的味道。
老太婆穿著一袭青布衣裙,除了一双大手,脚也不小,虽然身子瘦瘪,人站在那里却四平八稳,像是一头牛也拉她不动。
站起身来,雍狷十分重老尊贤的先欠欠上身。
陪着笑道:
“老大娘,刚才你可是对我说话?”老太婆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张开嘴,露出疏疏落落的几颗黄牙来:
“这里除了我,只有你,若不是对你说话,我又是对谁说话?”雍狷和和气气的道:
“老大娘的意思是……?”老太婆冷冷的道:
“我听到你在口出狂言,说是要把我的鲨儿摆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模样,我准备叫你试试看,就凭你,有没有这个能耐?”雍狷迷悯的道:
“你的‘鲨儿’?老大娘,恕我愚昧,谁是你的‘鲨儿’呀?”伸出─只大手朝河里指了指,老太婆意态颇为不善的道:
“水里那个结棍小于,就是我的独生儿,他叫莫雄,英雄的雄,由于他水性好,个头粗,一般人都称呼他‘黑鲨’,你知道,鲨是水里最强悍的一种鱼族……”雍捐点头道:
“不错,也是最凶残贪婪的一种鱼族。”老太婆怒道:
“胡说,这完全要看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如果是一长母鲨,她对于小鲨的感觉就不同了,茁壮的喜悦,成长的快慰,都属于母亲的辛劳,也是母亲的骄傲,等他能够回哺的时候,即使算一条鲨,亦是一条可爱的好鲨!”没想到这么一个糟老太婆,居然还说得出如此‘番道理来。
雍猖笑吟吟的道:
“母鲨吃肉,就觉得小鲨理所当然的应该嗜血了,老大娘,看光景,你的这条小鲨已经到了可以回哺你的当口上啦?”老太婆大声道:
“这还用说?你没见他是多么努力的工作赚钱?”雍狷叹了口气:
“老大娘,你把儿子这种谋财害命、打劫剪径的行为,叫做‘工作’?”老太婆睁着那双混浊不清的眼睛。
硬绷绷的道:
“无论什么营生,只要是有钱可赚,即可称为‘工作’,打劫也算─种具有古老传统的行当,有其不能抹煞的历史及渊源,我们莫家干这一行,由父传子,已经有两代的字号,几十年下来,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好……”雍狷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老大娘,古早之时,人家有孟母三迁的美谈,今天看到你这么教育令郎,真还叫我开了眼界,广了见闻,有你这样的老母,就难怪有那种心狠手辣的儿子,乖乖,居然犹是‘两代’的字号呢!”老太婆厉声道:
“像你这类十足的‘瘟生’,我犯不上与你穷嚼舌头,水面做不掉你,陆上一样把你整翻,好肥羊,交财纳命来吧!”退后一步,雍捐忙道:
“老大娘,你一把年纪了,瘦的皮包骨,何苦非要逞强卖狠不可?万一不小心失手伤了你,该多令人遗憾?”老太婆阴凄凄的笑了起来:
“就凭你这么─个莽汉,也想伤我‘水母’尹含翠?小于,你省了吧!”老婆子报上名号,雍捐不由颇为意外,他的神色间流露着掩饰不住的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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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你是尹含翠?老大娘,道上传说,尹含翠早在十几年前就同‘河魅’章清两人双双溺毙于长江巫峡水底,如今怎么可能又钻出来一个尹含翠?”那“水母”尹含翠朝地下“呸”“呸”“呸”连续吐了几口唾沫。
老大不高兴的道:
“道上传说乃是扑风捉影,以讹传讹,与事实差远去了,你又懂得什么,听两句谣言,便在那里随口丧门于我?你可知我尹含翠从小生于水、长于水,嬉波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