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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这、这是……”当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的瞬间。阶下侍奉破军的星槎圣女被震惊得睁大了眼睛——破军……破军,竟然在哭泣!
被封印了九百年的人闭目坐在金阶最高处,左臂上流动的魔火渐渐衰微,那一层覆盖着他的冰也变得更薄。结界在削弱——看上去,这个沉睡了九百年的人似乎可以随时醒来,宣布重新君临这个云荒世界。然而,他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他在等待什么?
星槎圣女怔怔地看着这个九百年前开始沉睡的传奇,他的眉峰微微蹙起,仿佛陷入了一个梦里,而且,是一个并不愉快的梦。
他梦见了谁?又为什么哭泣?
在这个迦楼罗里,时间被冻结。这个生活在九百年前的人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即将继续自己的人生——他的一生犹如传奇。和海皇苏摩、光华皇帝真岚一起被列入史记。然而。人们所知道的他只是“破军”而已,真正的他,究竟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为何此刻他沉睡中的脸犹如孩童。皱着的眉头里隐藏着无限心事?
星槎圣女只觉得内心最深处掠过一阵柔软的刺痛。无关族群、无关帝国,只是纯粹出自女人悲悯温柔的天性——眼前金座上的人是如此孤独,她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够安抚他九百年来积累的不安和苦痛。
时间快到了……当破军醒来的时候,他一定会一眼认出她吧?九百年的期待终于结束,在宿命的轮回里。他们终究重新相逢。而在这一世,她和他都出生在同一个民族里,一切的矛盾都将不再有。
这是多么美好的结局。
到时候,破军会再度君临,带领她,带领整个沧流帝国重返云荒,夺取这个天下!
三月初七深夜,狷之原上风沙漫天。猛兽四散奔跑,沙魔也纷纷躲避——海里悄然升起了螺舟,吐出庞大的军队。战车缓缓碾过了沙漠,排出训练有素的方阵。有条不紊地推进,最后在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面前停下。
那一瞬,所有战士收刀入鞘,齐齐屈膝。
“看啊……这就是破军的座驾!”方阵簇拥着迦楼罗,居中有人在冷月下喃喃,“九百年了,我们冰族终于回到了云荒,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破军和迦楼罗!”
车上站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正是十巫里的巫彭。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笼罩着云荒,只怕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冰族已经悄然出现这片大陆——此刻,西海战局完全被空桑人掌控,沧流的靖海军团已经无法抵挡空桑大军的进攻。如果不是白帅忽然挂冠而去,让空桑大军失去了领袖,在新的统帅上任之前只能暂时采取防守姿态,那么,此刻,毫无疑问沧流帝国的首都空明岛也已经陷落了吧?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没有想到冰族人居然会突然出现在云荒大地上!沧流元老院竟然兵行险招,秘密派出帝国仅剩的精锐,绕过空桑人镇守的西海战线,用螺舟万里潜行,直奔云荒大陆而来!
“属下巫彭,特此率兵重返云荒,恭迎破军重生!”
“恭迎破军重生!”所有冰族战士随着他的呼声齐齐跪地,亲吻脚下的沙土,眼含的热泪,簌簌落地——是的,时隔九百年,他们这一支被驱逐出大陆的流亡者终于重新踏上了这片曾浸透了冰族人鲜血的土地!
狂风猎猎,巫彭在战车上低下头,看着面前一面水镜——那是一个精美的铜盘,雕刻着繁复的图案,上面有一指深的薄薄一层水,此刻正在冷月下映照出银子一样的璀璨光芒。
他看着水镜,抬手结印其上,默默凝聚着灵力。渐渐地,月光淡去了,水面上浮凸出遥远的景象,竟是万里之外西海上的故乡。
巫彭低下头,通过水镜将声音传达给遥远的彼方:“诸位,我们已经东归——在狷之原上,参拜破军。”
在遥远的西海,元老院的其他七位长老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纷纷合上双手,感谢上天和破军的庇佑——是的,这就是被他们称为“东归”的秘密计划,在“神之手”出动后便已经开始布局,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将挽救帝国的希望寄托在了上面。
“去吧,按照原定的计划来!”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的巫彭道,用念力将万里外的指令传达,“时间只有两个月了,巫彭,你要抓紧。”
“是。”身负大任的巫彭低声道,然而话音未落,镜中一道刺眼的光闪过,只听一声尖啸,水镜那边的景象忽然消失了!
“巫咸大人?”巫彭有些吃惊,对着水镜连声呼唤,“巫朗?你们怎么了?”然而,水镜里微微起伏,却始终看不见元老院的景象。
巫彭脸色苍白,忍不住就要用手去拍那一面水镜。但是停顿了一瞬间,水镜重新又平静下来了——先是映照出了狷之原上空的一弯冷月,接着很快又隐约浮现了遥远空明岛上的景象:元老院里以巫成为首的八位大巫围坐在那里,静静俯视着水镜,却唯独缺了巫即,那个天才的机械师望舒。
“刚才怎么了?”巫彭忍不住问。
“空桑人的火炮落在了屋顶上,”巫咸淡淡地说,“不过在爆炸的那一瞬间,我们用念力将它给熄灭了——耽搁了一点时间,不好意思。”
巫彭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他们已经进攻到本岛了么?不是说白墨宸辞官后,西海上的空桑军队群龙无首,暂时都陷入了守势?”
“他们这两个多月的确是一直没有发起进攻,直到十天前忽然反扑。”巫朗道,“空桑人换了新统帅。”
巫彭皱眉:“谁?紫之一族的骏音?”
“是。”巫朗点头。“空桑人并不蠢,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听说他原本是骁骑军的统领。镇守两京,白墨宸在辞官之前举荐了他接任——显然在白帅心里。他也是最适合接替自己的人。”巫彭喃喃,“可他应该不是这种冒进急躁之人,为何一上任就不惜代价地猛攻?”
“骏音做事沉稳,但新任的副帅玄展却急于为兄长报仇。”巫朗叹了口气,“所以再三要求出战,直攻我们本岛而来。”
“玄晟?”巫彭明白过来,“难道是之前副帅玄珉的弟弟?”
“是的。”巫朗道,“他的哥哥玄珉不久前死在了羲铮的风隼下。”
巫彭沉默了一瞬,有些担忧道:“那空明岛这边是否支撑得住?”
这一次他带领帝国仅剩的精英倾巢而出,离开本岛,留下的一些战斗力较弱的族人,也才几万人而已,却要面对空桑数十万的大军——这样悬殊的战力,还能守多久呢?可千万不能没等到他们这边开始行动,本岛便已经撑不住了。
“不用担心,”仿佛看出了他的担忧,首座长老巫成开口了,“我们这里虽然战士不多,但却有九位长老坐镇,更有望舒日夜不停制造武器——这个孩子现在很勤奋,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地下工房里,他告诉我再过几天就可以研制出杀伤力巨大的新武器了。”
“新武器?”巫彭有些震动。
“是的。”巫咸摸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眼神意味深长,“你也知道,那个孩子有着匪夷所思的创造力,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他告诉我,一旦新武器制造成功,每一个沧流帝国的战士都能轻松地以一敌百。”
巫彭握拳:“太好了!是什么新武器?”
“那个孩子不肯告诉我……真奇怪。”巫咸苦笑摇着头,“最近他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以前织莺在,他还愿意和外人交流,如今是彻底把自己关在了地底工房里不出来了——他说等研制得差不多了再出来,大概这几天就能完工。”
“快让他抓紧吧!”巫彭道,“如今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巫彭,这边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至少有我们。还有望舒和羲铮在——来,让我来告诉你几个好消息吧!”首座长老巫咸对着水镜彼端踏上云荒的同僚道,眼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第一,前往南迦密林的神之手已经顺利完成了捣毁命轮大本营、诛灭星主的任务,巫真织莺和闾笛少将正在返回的途中;第二,牧原少将经过千里跟踪,也在慕容隽的协助下取了白墨宸的性命。”
“太好了!”巫彭情不自禁地失声叫起来,“太好了!”
“是好消息吧?”严肃沉稳如巫咸,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命轮的星主……空桑的白帅,每一个都是我们沧流的心腹大患啊!”巫彭只觉得血在身体里奔流。狂喜无比,却谨慎地提问,“真的、真的都全部解决了么?”
“因为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尸体,刚开始我们也不敢确定这些捷报是否正确——特别是后者,我怀疑是慕容隽为了解开我的禁咒而故意使的障眼法。”巫咸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不悦,显然他自己也曾经怀疑过这两个消息的确切性,语气慎重。“为了验证,我召集了元老院所有人在密室里一起冥想。用灵力追溯整个六合八荒,发现天地间的确再也没有星主和白墨宸这两个人的‘存在’,这才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
“再也没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巫彭重复了一遍,如释重负——是的,巫咸大人和其他十巫都那么说,显然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命轮和白帅,这是沧流帝国最忌惮的两样东西,如今终于都被拔除!
“所以,尽管去战斗吧,巫彭!”水镜那一边,巫咸的声音充满了鼓励,“不要管我们本岛怎样,只管朝前去!冲入云荒,唤醒破军,捏碎空桑心脏!”
“是!”巫彭将手抬起,重重按在心口上,“以破军的名义发誓!”
水镜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渐渐归于平静。
他抬起头来,看着当空一轮冷月。
九百年前,在这一轮冷月的照耀下,冰族的先祖战败后被空桑人大军驱逐,走投无路,只能从这片猛兽云集的寒苦之地投入西海。他们也曾经是这片大地的主宰啊……就这样成了漂流海上、永不得归的流亡者。
如今,战士们回来了!那一轮冷月,你看到了吗?
巫彭深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打开的舱门前,星槎圣女正遥遥地看着他们,双手合起,在胸口做了一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