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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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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向奥列格扑过来,双手抓住他上装的衣领,开始疯狂地摇晃他,那双在猪肝色的脸上显得完全苍白的眼睛直瞪着他。

“别这样……别这样!奥列日卡,让他一下,你何必……”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说着,试图用她的小手把勤务兵的通红的大手从儿子的胸口拉开。

奥列格也是脸色发紫,双手抓住勤务兵军服下面的皮带,他的发光的眼睛含着那样强烈的仇恨直盯着勤务兵的脸,勤务兵被他看得竟有一霎时发慌了。

“放手……听见吗?”奥列格用力把勤务兵拉到跟前,用可怕的低音说,他的怒气愈来愈大,使勤务兵脸上露出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怀疑他这样做法对他自己是否十分有利。

勤务兵撒了手。他们俩面对面站着,沉重地呼吸着。

“走吧,好孩子……走吧……”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重复说着。

“野蛮人……比野蛮人还不如,”勤务兵压低声音说,竭力要说得带有蔑视的口气。“对付你们这批人只能用鞭子,就像训练狗那样!”

“你才是比野蛮人还不如,因为你是野蛮人的奴才,你只会偷鸡,乱翻女人的箱子,强脱过路人的靴子!”奥列格恨恨地直望着他的白眼睛,说。

勤务兵说的是德语,奥列格说的是俄语,但是他们的姿势和他们的脸上都非常清楚地表现出他们所说的一切,所以他们都很懂得对方的意思。奥列格说到最后几句,勤务兵就抬起他那沉重发胀的手朝奥列格的脸上使劲打了一巴掌,打得奥列格差点儿跌倒。

在出生以来整整十六个半年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手——无论是由于一时的气愤,或是作为惩罚——碰过奥列格一下。他从小在家里和学校里所呼吸的空气都是纯洁的竞赛的空气,在这种环境里,粗暴地对人身使用暴力,也像盗窃,谋杀和违背誓言一样,是不可能的。奥列格一时快气疯了。他向勤务兵扑过去。勤务兵向后跳到门口。母亲急得吊在儿子的肩膀上。

“奥列格!冷静一点吧!……他会打死你的!……”她说,干燥的眼睛闪着光,身子愈来愈紧贴着儿子。

听到这阵喧闹,维拉外婆,尼柯拉·尼柯拉耶维奇,戴着白帽、军服上套着白罩衣的德国厨子都赶了过来。勤务兵像驴子一样嚎叫着。维拉外婆张开干枯的手臂,花衣袖飘动着,像抱窝鸡似的在勤务兵面前连叫带跳,把他挤进餐室。

“奥列日卡,好孩子,我求求你……窗子开着,跑吧,跑吧!……”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凑着儿子的耳朵拚命地低语着。

“爬窗口?我才不愿意在自己家里爬窗口呢!”奥列格说,他的鼻孔和嘴唇自尊地翕动着。但是他已经冷静下来。“别怕,妈妈,放手吧,——我就这么走……我去找莲娜。”他突然说。

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餐室。大家都给他让路。

“你这个猪猡,猪猡!”奥列格回头对勤务兵说,“你打人,因为你知道人家不能回手……”说了就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屋子。

他的面颊在发烧。但是他觉得,他在精神上获得了胜利:他不仅丝毫没有向德国人让步,德国人反而见他害怕。他不愿意设想自己行动的后果。反正是那么回事!外婆说得对:管他们的“新秩序”?滚他妈的蛋!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再来看看,谁胜过谁!

他穿过边门走到跟公园街平行的街道上。他差不多一出门就碰到斯巧巴·萨方诺夫。

“你上哪儿去?我是来看你的。”矮小的、白头发的斯巧巴兴奋地说,一面非常亲切地用双手摇撼着奥列格的大手。

奥列格发窘了。

“就到这儿的一个地方去……”

他甚至要加一句“为了家里的事”,但是他说不出口。

“你的腮帮子怎么这么红?”斯巧巴放开奥列格的手,惊奇地问。他问得很不识相,好像有人特地派他来问似的。

“跟德国人打了架。”奥列格笑笑说。

“你说什么?!真棒!……”斯巧巴怀着敬意望着奥列格的发红的面颊。“那更好。老实说,我来看你,跟这方面的事也有些关系。”

“哪方面的事?”奥列格笑起来。

“我们走吧,我陪你走,不然,我们要是站着,德国人又该来找麻烦了……”斯巧巴挽住奥列格的胳膊。

“还—还是我陪你走一段。”奥列格口吃着说。

“你是不是索性把你的事搁一搁,先陪我去,行吗?”

“上哪儿去?”

“去看华丽雅·鲍尔茨。”

“去看华丽雅?……”奥列格因为一直没有去看过华丽雅而感到良心的谴责。“他们家有德国人吗?”

“没有。妙就妙在没有德国人。老实说,正是华丽雅叫我来找你的。”

这是多么幸福啊——突然置身在没有德国人的屋子里!置身在熟悉的、绿叶成荫的小花园里,里面的花坛好像镶着毛皮,很像“莫诺马赫的金冠”①,那棵好几个树干的老槐树也依然无恙,它的翠绿的绢纱般的叶子是那样地凝止不动,仿佛是绣在草原的碧空上一般——

①“莫诺马赫的金冠”,传说是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1053—1125)从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那里得到的。金冠的边上镶皮,顶上缀珠宝,前面钉有十字架。

在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的眼里,她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还是小娃娃,她久久拥抱和亲吻奥列格,叫嚷着:

“你把老朋友都忘掉了吗?回来之后,影子也不见,——忘掉了!可是,是谁家里最疼你?是谁皱眉蹙额地在我们家一坐就是好几个钟点,听人家给他弹钢琴?是谁让你随便利用他的藏书?忘了,忘了!啊,我的奥列日卡,小奥列日卡!可是我们家里……”她捧住自己的头。“可不是——只好躲起来!”她眼睛里露出可怕的神气,说话虽然是压低声音,但是仍旧好像机车放气似的从她嘴里冲出来,仿佛整条街上都能听得见。“是的,是的,连对你也不能说躲在什么地方……在自己家里躲着,这多么屈辱,多么可怕!看来,他得到别的城市去,他的样子还不太像犹太人,——你说是吗?在这里一定会有人出卖他,可是在斯大林诺我们有可靠的朋友,是我的亲戚,是俄罗斯人……是的,他得走。”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说,她的脸上露出了忧愁的、甚至是悲切的表情,但是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实在太健壮了,悲切的感情在她脸上并没有找到相应的形式: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虽然是极端真诚,但看起来好像是假装的。

奥列格好容易才挣脱了她的拥抱。

“是的,你这个人真是没有良心,”华丽雅自尊地撅起饱满的上唇说,“回来了,也不过来看看!”

“你不是也可以来嘛!”奥列格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

“如果你指望姑娘们自己来看你,保证你到老还是个光棍!”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哇啦哇啦地说。

奥列格快乐地瞥了她一眼,大家都大笑起来。

“你们可知道,他已经跟德国人打过架了,——你们看,他的腮帮子多么红!”斯巧巴得意地说。

“真的打过架?”华丽雅好奇地望着奥列格。“妈妈,”她突然回过头来对母亲说,“我想,屋子里有人等你……”

“天哪,好一批秘密活动家!”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举起那双结实的胳膊,哇啦哇啦说道,“我走,我走……”

“跟军官?还是跟兵士?”华丽雅钉着奥列格问道。

除了华丽雅和斯巧巴以外,小花园里还有一个奥列格不认识的瘦瘦的青年,他打着赤脚,又鬈又硬的淡色头发偏分着,嘴唇有一点翘。那个青年人默默地坐在槐树的丫杈中间,从奥列格走进花园的那一刻起,他的神色坚定、喜欢探究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奥列格。在他的这道目光里和他的全部举止里,都有一种令人起敬的神气,奥列格也不由自主地常常朝他那边张望。

“奥列格!”等母亲走进了屋子,华丽雅说。她脸上带着坚决的表情,声调也很坚决。“帮助我们同地下组织建立关系吧……不,你等一下,”她说,因为她发觉奥列格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心不在焉的神情。但是,他马上又天真地笑了一笑。

“你一定知道应当怎么做法!以前总有许多党员到你们家去,而且我知道你不大跟孩子们交朋友,总喜欢跟大人交朋友。”

“不,可惜得很,我的关系都丧—丧失了。”奥列格带笑回答说。

“这种话你对别人去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是的!也许你觉得在他面前不便说吧?这就是谢辽萨·邱列宁!”华丽雅迅速地瞥了一眼那个默默地坐在树丫杈中间的青年,高声说。

华丽雅对谢辽萨·邱列宁的介绍没有再加补充,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我说的是实话,”奥列格已经是对着谢辽萨说,因为他毫不怀疑谢辽萨就是这次谈话的主要发起人,“我知道地下组织是有的。第一,有人发传单。其次,我不怀疑,煤业联合公司和澡堂起火就是他们干的事。”奥列格说,他没有发觉,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华丽雅的眼睛里异样地闪烁了一下,她那娇艳丰满的上唇上也微微掠过一丝笑意。“还有,我得到消息说,最近我们共青团员就可以得到指令,告诉我们干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手在发痒!”谢辽萨说。

他们开始讨论可能留在城里的男女青年。斯巧巴是个交际广阔的小伙子,全城好多男女青年都是他的朋友,他便把他们一个个淋漓尽致地形容了一番,使华丽雅、奥列格和谢辽萨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把德国人和他们发起这次谈话的目的也忘在脑后了。

“莲娜·波兹德内雪娃在哪里?”华丽雅突然问。

“她在这里!”斯巧巴叫道,“我在街上碰到过她。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头这样昂着,”狮子鼻上满是雀斑的斯巧巴模仿她的样子轻飘飘地在花园里走了几步。“我叫她:‘莲娜,莲娜!’可是她只点了点头,就这样。”斯巧巴做了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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