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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只是贵县到郡中,往返相劳,为不当耳。老夫有一回聘的礼,若其尊慈许允,即烦贤契致纳。”说罢,便在袖中取出绣成的两幅鸳鸯锦笺,递与竹凤阿道:“这就是回聘的礼。”竹凤阿道:“友梅兄未行纳采之礼,何得就蒙老年伯回聘之仪。”雪太守道:“柳友梅曾在敝衙中,面咏新诗老夫即将他佳句准为聘礼,随命舍甥女并小女奉和原诗以作回聘之敬。这一幅鸳鸯笺,便定百年鸾凤友,年侄幸转致之。”竹凤阿道:“柳友梅兄承老年伯如此垂爱,真恩同高厚。”二人说着话,留过小饭,竹凤阿遂告辞起身,别去不题。
雪太守别过竹凤阿,随要写书差人到福建去,报与梅道宏得知。
且说梅公自到了福建,各处剿抚,虽然寇盗渐渐平靖,那晓得闽南烟瘴之地,水土不服,又值盗贼窃发之际,风鹤惊惶,况梅公年近六旬,气血渐衰,哪受得这等风霜劳苦,又想着父女远离,家乡遥隔,心神闷闷,不半年便已过劳成疾,奄奄不起了。只得写书差人到杭州,来雪太守处报知。这一日,雪太守才要写书差人到福建去,忽报福建梅兵爷差官到,雪太守着他后堂相见。不一时差官进来拜见过,呈上家书。雪太守便问道:“你老爷好么?”那差官掩着泪眼,只不出声。雪太守看来暗想道:“却是为何?”便又问道:“你奉老爷差来,必有要紧话,为何见本府只是不言不语?”差官只得含着泪说道:“我老爷只为王事勤劳殷忧成疾,差官来时曾于榻前候问,已见他骨瘦如柴,形容枯槁,这多时病体多应不起了。”雪太守听说,方惊讶道:“原来你老爷如此大病,我这里哪里晓得。我且问你,你来时你老爷可有话嘱咐你?”差官道:“嘱咐事尽在书中,只是临行的时节,曾有数语嘱咐道:‘骨肉天涯,死生南北,零丁弱女赖记终身。叫差官亲致雪老爷。’”雪太守听了,不觉扑簌簌掉下泪来。不免顿足道:“道宏休矣,道宏休矣!”遂留差官在外厢伺候。
雪太守就进后衙,把家书与如玉小姐观看。不一时,如玉小姐来了,就把家书一同开看,只见上写道:
眷小弟梅颢顿首致书于景翁大舅台座前:弟自与兄翁钱塘门分袂到闽,且喜小寇渐平,奈烟峦瘴疠,风鹤惊惶兼之。父女睽违,家乡遥隔,殷忧孔切,举目靡亲,人孰无情,谁能堪此?遂致奄奄不起,一病垂危。今病体莫支,转念弱女孑无成立,抚心自痛,回首凄然。兄翁若念骨肉之情,不负千金之托,如亲己女永计终身,弟虽生无以酬大德,死亦有以报知己也。临榻草草。伏冀台原不宣。
另有一书付如玉女儿开看,梅小姐随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母舅当事之如父,舅姆当事之如母,事舅姑以孝,相夫子以顺。我身死后柩心归茔。言已尽矣,汝毋自哀。
如玉小姐看了,真个看一字堕一泪,心中哽咽,惊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出。正在悲切之际,忽报梅兵爷的讣音到了,如玉小姐听见,吓得神魂都散,不觉闷到在地。雪夫人与瑞云小姐连忙来唤醒,不觉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哭了一场,瑞云小姐看见亦为之泪下不题。
却说梅公临终时节,吩咐侄儿梅从先要扶柩回金陵,安葬祖茔的。因此,讣音方至,灵柩也就到了。大船歇在钱塘门。到了次日,雪太守不免要备些礼物去吊奠。如玉小姐也要扶柩回金陵去了。只是虑如玉小姐无人陪伴,雪太守就叫公子雪连馨同去,就顺便往金陵纳个南雍,又着一能事家人伏事了雪公子。这一日舟中奠别好不苦楚,正是:
昔日尚生离,今朝成死别。
生离犹自可,死别復何如。
按下梅小姐的事不题。却说竹凤阿自领了雪公之命,不敢怠慢。随即回见柳友梅,将一女双栖的事,委曲说了一遍。柳友梅道:“这事在知己前怎好假词推托,只是小弟与家母说来,小弟寒儒,安能有福遂消受此二位佳人。况此事已不知经了多少风波,小弟与兄阔别久了,不曾与兄细谈衷曲,今日可试言之。”便将张、刘二生抄诗,周荣作弊等事,从头至尾与竹凤阿说了一遍。竹凤阿道:“人心之险,一至于此,可恶,可恶!只是雪公今日此举,略去富贵,下交贫贱,是真能具定见于牝牡骊黄之外者。佳人难得似功名,吾兄慎勿错过。”柳友梅笑道:“据如今看来,佳人仅易似功名了。”竹凤阿道:“兄今日不要把功名看难佳人就看易了,古今绝色佳人,不必皆自功名上得的,而掀天的功名富贵反自有佳人上来的,此范蠡所以访西施,相如所以挑文君也。兄已幸遇佳人,何患功名不遂。”说罢,便把雪太守付来的二幅鸳鸯笺递与柳友梅道:“这便是佳人的真迹,功名的在券了。”柳友梅接来,随把二幅诗笺俱展开一看,只见一幅上:
《寻梅》和韵
落落奇姿淡淡容,幽香未许次人逢。
心随明月来高士,名在深山识远翁。
引我情深遗梦里,思君魂断暗香中。
一林诗意知何限,可欲乘风寄冥鸿。
又一幅上是:
《问柳》和韵
临风遥望意悠然,似与东皇合旧缘。
照酒能留学士醉,侵衣欲动美人怜。
看来月里神余媚,移到花间影自鲜。
珍重芳姿漫轻折,春深有意与君传。
柳友梅看毕,却原来就是和成的《寻梅》、《问柳》二诗,便赞道:“诗才俊逸,真不减谢家吟雪侣,果然名不虚传。”竹凤阿道:“只等尊慈之命,便好回復雪公。”正说间,忽见抱琴走进来道:“学院科考在即,府里录科的案上,相公已是第一。”竹凤阿道:“恭喜!恭喜!”柳友梅道:“小考何喜?”竹凤阿道:“虽然小喜,然今日佳人才遇,便已功名有基,岂不可喜!”二人说罢,柳友梅就进去与母亲说知,杨氏自然允从,就把二诗珍藏好了。当晚就留竹凤阿住下。
次早,柳友梅自己要赴考,竹凤阿要去回復雪太守,两人吃过早膳,正好同行,便一径渡过钱塘江,来到杭州城。才到钱塘门,只见一只大船歇在马头,满船拴孝。只见雪太守的执事也在船傍。不一时,雪太守素冠素服,在舟中奠别,哭声甚哀。竹凤阿、柳友梅看见,不胜惊讶道:“却是为何?”忙问众人,众人道:“是福建梅老爷的灵柩,今日小姐扶柩回京,太爷在船奠别。”竹凤阿道:“原来梅公已死,这等弟辈在雪公面上,也该走遭。”柳友梅听说,惊呆了半晌,道:“正是也该走遭。”随叫抱琴去备了些吊奠的礼物,写了两张名帖,一同到官船边来致吊。二人拜过,雪太守就邀二人到自己船中来坐下。便对竹凤阿道:“前将舍甥小女的事相托贤侄,不想梅舍亲遂尔去世,电光石火,能不痛惜?”竹凤阿道:“前领老年伯盛意,已一致达柳伯姆,伯姆已自俯从,只待秋闱榜发,便好谐姻。不料梅公竟尔仙游,令甥女转还有待了。”雪太守道:“老夫言出信从,虽然有待,舍甥女终身便百年永托矣!”柳友梅道:“小婿承岳父洪恩提挚,五内铭感,今闻梅岳父仙游,心胆俱裂,始终安敢二心。”雪太守道:“我也知贤婿钟情,非负心人可比。”说罢,柳友梅因考事迫促,只得起身告辞道:“本该相送,因考期在迩,不敢停留,万望鉴原。”雪太守道:“莫拘细礼,这是贤婿前程大事。”柳友梅只得告辞,竹凤阿也别去不题。
且说刘有美自录科这一夜回家,乃恐雪太守查验,好几日不敢出头,雪太守见张、刘二人如此行径,一定是个小人,为此倒不提起。到发案日,亦以无名字愧之。
这一日发了案,家人来报知刘有美道:“相公,府里录科案发了。”刘有美忙问道:“可有我的名字?”家人道:“想是不见有。”刘有美皱着眉,道:“那雪公忒也好笑,诗辞是游戏事,我文字是的真的,为何便遗落我。”又问道:“第一是谁?”家人道:“就是柳友梅。”刘有美道:“是我?”家人道:“不是,是柳友梅相公。”刘有美道:“原来是他,我说一定是小柳了。咦,雪老、雪老!常言道:冷一把,热一把,你看中意了小柳,为何就遗落我起来,难道我文字也是假的?”背着手,垂着头,踱了几踱,只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有了,有了!前日小柳送诗的时节,有两个姓张姓李的同行,我也认得他,想也是钱塘学里,想那日也往送诗,一定也为着雪小姐的事。何不寻他商议一商议,计较一计较。”思算已定,便吩咐家人道:“我为考事不遂,要进京纳监,你为我收拾些行李停当,今日就要起身。”说罢,便到赵文华处讨了一封书荐到严府里去。便回家取了行李。刘有美已断弦过了,又无内顾之忧,一径列杭州来等那张、李二人。
原来张良卿也为抄诗一事仍恐发觉,倒躲在李君文家里,叫李君文在外边打听风声。这一日,刘有美去寻,恰好半路就撞见李君文,便上前深深的作一揖道:“李文兄那里去?”李君文抬头,认得是刘有美,便问道:“刘兄那里去?”刘有美便道:“有事相商,特来拜访。但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必竟要到尊府去。”又问道:“前日的张兄在家么?”李君文道:“张敝友这两日倒也在舍下养病。”李君文就同刘有美一径到家来。吩咐小的们去请张相公出来,刘相公在此。小的们进去说了。张良卿听得,误认是柳友梅,不敢出头。小的连催几次,躲在内书房,声也不应了。李君文见不出来,只得自进来道:“老张,不是那小柳,是刘有美,出来何妨?”张良卿道:“我只道是小柳,不敢出来。”李君文道:“若是他,我已先与你回了。”张良卿便同李君文出来相见过。刘有美道:“雪小姐的事已变卦了,二兄可晓得么?”张良卿道:“小弟有些贱恙,连日杜门,未知其详,托李兄打听,不道幸遇吾兄。”刘有美道:“雪太守招小柳为婿,前日录科案上取了,他是第一,这便无私而有私了。”李君文道:“我兄一定想必是超等了。”刘有美道:“哪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