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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而皇之的刻上画报了,我就是说出来,料也无甚要紧。”
说着,用手指着那张画报第二页上图的那个妇人问我道:“你可认得他么?”我回答,怎么一个妇人两样的脚?”我正要请教是句甚么话,云卿不慌不忙的道:“这就是此案的祸水中心点,他名字叫做『佛动心』,是新从北京来的一名花旦。他们戏园里的规矩,花旦不是一律可以陪酒出局的。其中却有个分别,我也不甚清晰他们的内容。但是听得人说,花旦未进班子之前,班头就得要问明他是清旦还是浑旦,那唱清旦的却没有人作伴,也不能出局陪酒。就是有人随了来,不过父兄师保而已。浑的却都姘有唱小生的同来。据他们说,大凡唱浑戏,必定用得着浑旦,同小生捉对儿演起来,才觉得有情趣呢!现在这个佛动心大约是个浑旦,所以翻卷借传戏为名,就叫他侑酒。及至酒醉了,又要同他胡闹。他拿一个优人,蒙翻卷大人下顾,岂有不千肯万肯?但他却未曾学会《西游记》上孙行者的分身法,一只鼓不能敲两家戏,未免左支右绌,闹得连脚上假跷都弄松下来,这还成个道理么?”我此时才心中明白,怪不得他本来是个小旦,所以一只男脚,一只女脚。便对云卿道:“他倒合着一句《孟子》是:『间于两大国之间,事齐乎?事楚乎?』”云卿道:“月里嫦娥爱少年。他既是兔子,自然同嫦娥是一般目的,几个花胡闹,半推半就的,到底还是被文大爷拖了去。”我道:“就是文大爷不惧他父亲,难不成佛动心也不怕翻卷动怒的么?”云卿道:“君子不重则不威,自己弄成父不父,何能再责备他人子不子呢?至于佛动心本来更是个小人中之小人,见他们父子已成势均力敌之势,他还怕甚么呢?再说句笑话,左右是肉烂在汤锅里,天掉下来有文大爷长人去挡。到了第二天上,翻卷酒也醒了,他走过去大大方方的请上一个安,扯上一个谎,说:『昨晚本不情愿随大爷去的,经不起他力大如牛,硬拉了就走,一夜到天亮同他赌气,连话都没有讲一句。』”我说:“翻卷回他甚么呢?”云卿道:“那种冷血东西有甚么说得?纵是有点不舒服,当不起那佛动心一阵的假殷懃,只要低眸一盼,又复回瞋作喜,万事皆休。”
我道:“这喜同戏子来往,是他们满洲人的特性,大约十个内中不过半个不染此种恶习。你可知道,同治年间,为一个极有势力的旗人,同一个唱花旦的戏子交好,还几乎闹出大乱子来呢!那戏子生日是二月花朝前一天,刚刚死在三月底,当时京中有个好游戏笔墨的一位汉尚书,就赠了那戏子一副挽闻是:『生在百花前,万紫千红齐俯首。春归三月暮,人间天上总销魂。』后来被那位极有势力的旗人知道了,这个汉尚书就由此黑了下来,终身不克大用。幸而那个极有势力的旗人自己天不假年,不然,这位汉尚书还怕不止于如此结果呢!这不是他们旗人喜交接戏子的铁据么?”云卿道:“古今以来,因笔墨贾祸的不一而足,就是本朝那『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的一件事,也不是为着喜欢唱戏出的祸吗?但是别的旗人总没有像这位瑞方伯,闹得一衙门的兔子,好似开兔子会一般。除却稿门解大、解二,号房黄胖子钱谷潘静斋这几只彰彰在人耳目的有名兔子不计外,还有许多时来时去捉摸不定的。最奇的是大兔子名下还收了好些小兔子,名为传艺。小兔子称呼大兔子名曰先生,或曰干爷。翻卷去年,忽然又奇想天开,在藩署里花园开设一座酒馆,无论何人,皆可以进去游玩。他衙门里有起无耻的书办,将女眷打扮的同娼妓一样,带进去吃酒,听说很有好几家清白的家小,被翻卷赏识了,就实时补了正卯呢!”我道:“他们虽是不惜名誉,然要不干预公事,只在声色上闹点乱子,还算风流罪过,无足重轻!”
云卿听了,作色对我道:“小雅,你是个聪明人,怎样也会说出这句胡涂话来?那起小人,你替他设身处地的想想,为着甚么事甘心拿着父母遗体来奉敬他?你不要误会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不是趋附他瑞璋,他们是趋附的那江宁布政司一颗冷铜。犹如从前年羹尧年大将军征西藏回京,皇上郊迎,百官跪道,他忽然在马上对着百官问道:『列公是接年羹尧,还是接年大将军?』百官齐声回他:『等接的大将军。』他听了,便傲不为礼,以为你们是恭维的朝廷爵秩,并非是敬重我年某。你想康熙年分,当时世风何等古朴!士习何等纯正!一班济济雍雍的士大夫尚不免慑于势利,只有大将军三字在眼,并无一人是器重他年羹尧。如今世风日薄,人心不古,那起无耻小人,若非贪图狐假虎威,窃权舞弊,这贪图甚么来呢?再者,这位翻卷大人,更是明目张胆的卖缺,居然将那江宁藩司辖下的各府州县开了手折,注明某缺若干,某缺若干,后面还写着『诚信无欺,不误主顾』八个大字,派了亲信家丁,出去四方兜售。前日,有个人到藩署里去寻朋友谈天,打从翻卷的签押房窗前经过,听他在里面高声嚷叫说:『这个缺要算冲烦难三字上中的缺分,兄弟照定价打了八五折,已是格外克己了,万难再让。你老兄回公馆商量了看,如果合算,不妨明日再谈!”』圣人说:『上有好之者,下必有甚焉者也!』他们那起人要不为想影射在他名下弄钱,我怕叫老瑞反转身送与他们开心,还怕嫌他年纪老,有胡须搠嘴呢!所以早几天,那号房黄胖子为着撞一个响木锺,要不是他时运好,差一点儿被他撞翻了呢!”我说:“兔子俗说只会捣药,居然他又会撞起锺来,而且还会把木锺撞响,岂不是那世界上的兔子比较天上的兔子更文明多了!”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便问云卿:“那黄胖子的木锺如何撞法?”云卿道:“黄胖子本同翻卷一日到夜在签押房里鬼混,一天,有一起请补铜山县的详稿被他看见了,独巧这起公事不是买卖来了。铜山县是徐州府属著名的优缺,俗说金铜山银如…,每年稳有十万的进款。这位请补铜山的知县姓陶,本是做过上元县的,制台因上元是个苦缺,所以当面吩咐翻卷,补他一任铜山,去调剂他的意思。黄胖子得了这个消息,就连夜的跑到那陶知县的公馆里,先替他道喜,后来又密传翻卷的意旨如此这般。大凡做官的人,听见得缺,无一个不喜欢的,何况又是优缺?当时不问叫他许甚么,他都肯应承,就言明了一万两,先付五千,余五千出了一张钱店上条子,约定接到部覆,挂了饬赴新任的牌示,就立刻照付。这是去年年底下的话。一弄到前几天,那请补铜山的咨文已奉吏部核准,照例就挂牌下札,饬赴新任。这位陶知县大老爷接到这起公事,感恩无地,一面赶办这五千两银子的欠款,同那上任的各项使费;一面就预备了履历,赴各宪衙门禀谢。谁知见了翻卷,行了礼起来。他又重复请了一个安,口中说道:『卑职此次蒙大人的栽培,感激不尽。前日所约的五……』他方说得半句,就被翻卷接口说道:『某人,你补了这个优缺,是我在制帅面前极力的保举下来的,你转瞬就可以捐升道府,同我辈是平行的人了,很可以不必这样卑职大人的称呼。但是老兄补了这样一个江北有名的美缺,你到了任,却如何谢我?』那位陶知县正在疑惑,又听翻卷说道:『向来别人总须先说定了,才可以照办。如今你老兄这件喜事,可是我兄弟特别的情面,将来都要知道才好!』陶知县听到此处,才明白去年五千银子是遇骗了。但是他也深知那黄胖子是翻卷的嬖人,他们神手通天,作出来的弊都是可真可假的,因此不便当面揭出,只好回说了几句感恩戴德的套话,含糊着退了出来。却立意翻转脸皮,立刻就知照钱店,将五千银票止付。黄胖子跑了几次,付不到银子。往陶知县公馆里去,门上人又总回不在家。黄胖子心中已经猜着是撞木锺的机关败露了,要待发作几句,又恐闹出来,大家要分肥。不得已,走去同一个讼师姓吴的名唤吴鸣麒商议,要想设出法来去对付他。”
我问:“这吴鸣麒可即是吴麟伯么?”云卿道:“然也。”我道:“别人的历史我还有不过清楚的,惟有这吴孝廉的事迹,连他娘胎里的事我都知道。这个人要算极没有天良的,他所行所为,都出乎道德上的范围。他在七八岁的时候上书房,就同塾师做对,遇事不服教训,塾师责了他数下,他就怀恨在心,暗中寻了一枚空鸡蛋壳,轻轻的填在那塾师的便壶口内,其时又是冰冻的天气,半夜里那塾师将便壶拖上…去,一泡尿还未撒到十分之一,已经闹得同黄河决口一般,满被窝又自又湿,只好穿起来,坐以待旦。后来他到十几岁上,即不务正业,专以嫖赌为事,而且喜拣良户人家嫖。所以一经入了学,就弄出那奸占孀妇的案子来。前任本府孙海臣太守很说他士习不端,要同他过不去,当时将他衣领详革了,发到学里来看管。我们先君怜才爱士,白白地供应他一的年膳宿,分文未取,又替他设法详复了功名,刚巧就是那一科中了举,及至先君故了,他连一陌纸钱都未致送,我并非责备他报德。即此一事,已可得悉其人的心术了。”云卿道:“一个人做了讼棍,还谈甚么心术?但是他现在已经捐了新海防的知县,听说还加了大八成遇缺先的花样,指省江西,不日即可得缺。但不知那赣省的百姓,种了若何福果,才获修得到做这位大公祖的部民?”我笑道:“任凭他若何刁狡,只要预祝他到了任,恭喜他多遇几起闹教的案子,包管他张天师被娘打,有法无处使!”云卿道:“有甚么没有法使?出进是抱的儿子当兵不心疼,拼着国民的生命财产、脑袋屁股去同外国人做交情,如今那些外交的能手,谁不是守着这般宗旨呢?”
我说:“你说了许久,到底那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