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王成山,我的小亲家母,老子天天想你来,你鳖儿子可来了!”
王成山刚刚站起来,刘老义已经冲进屋里,抓着他的肩膀说:
“老子正在掷色子①,一听说你来了,跳起来就往这里跑。怎么,操你娘听说你不再走了,可是真的?”
①掷骰子,河南人通称“掷色子”。常见赌博的一种。
“没有看见狮子么?”王成山急着问。
“狮子刚才又往七少那儿了。快说呀,我的小亲家母!你到底还走不走?”
“不走啦。可是我这次来带的是甩手五指盒,有没有我背的枪?”
“操你妹妹的还没有你背的枪?别说枪,我的小亲家母,你就是要老子的心,老子也情愿拿刀子把它挖出来!”
瓤子九伸出腿往刘老义的屁股上用力踢一脚,骂着说:“妈的×,你说话不能用小点声,想把房坡上的瓦都震掉么?”
刘老义立刻放下王成山,在瓤子九的屁股上摸了一把,猥亵地斜着眼睛责备说:“怎么,我的小亲家母来到了,你有点吃醋么?老子要问问你,为什么你今早晨回娘家给你爹拜年不告诉我一声儿?”
瓤子九没有办法地拿着烟钎子威胁说:“滚,滚,滚!你不滚老子就用烟钎子扎你鳖儿子!”
刘老义向后退一步,放声大笑,笑声震荡得灯亮儿连连摆动。笑过之后,他在瓤子九的腿上又拧了一把,然后安静地坐在床边。似乎才发现墙角落站着的年轻客人,刘老义咧咧大嘴说:
“坐下嘛,客气啥子?我认识你,你不是在替人家种地吗?”
“地已经早丢啦。”客人恭敬地回答说,不敢坐下。
“喂,快坐下拍一拍……你是不是叫个招财?”
“招财是我哥,我叫个进宝。”
“啊,对啦,你叫个进宝!种地不是怪好嘛,为啥子把地丢了?”
进宝在凳子上坐下去,用毫无怨恨的平静的声调说:“秋天传牛瘟,咱看的那只老键子死啦。后来没有钱再买牛,东家就把地让给别家种啦。”
“招财呢?”
“俺哥?他起初还想央人写地①,卖了一个女孩子和两只山羊把钱凑起来。俺哥说,只要能够写下地,牛总是得买的,买不起大中就先买一只小牛,跟邻居们合用。央人问了几下里,都要的押租很贵。俺哥说,缴了押租就没钱再买牛,算了吧,穷人家活该饿死,地暂时不要种啦。他带着俺嫂子跟三个小孩子上陕佃户向地主租地要写文约,所以叫做“写地”。西啦,听说那儿年光好,能找到活就做活,找不到活就讨饭。俺嫂子就是陕西人,民国初年逃荒下来,卖到俺家,她娘家还有人哩。”
菊生问:“你为啥不跟着他们一道去?”
“俺娘不愿去。俺娘说,咱们开天辟地就住在这儿,一辈辈死人的骨头都是在这儿的地下沤朽的,这儿的黄土也是咱先人的汗水浸出来的。她宁死不情愿离开这儿。俺娘还说,在家乡既然没办法;到陕西生脚踏生地,没根没秧的,也不会有办法;既然迟早要饿死,不如饿死在家里,鬼魂还可以跟俺爷俺伯们团聚。俺娘既然不肯去,俺只好陪着她留在家里;恰巧,俺哥走的时候俺正在害病,缠缠磨磨地病了一个多月,过了腊八才抬起头来。”
刘老义拍一下大腿说:“好,我不知道你还是一个孝子哩!你既然还有这一点孝心,妥啦,没有枪不要紧,没有枪我刘老义给你想办法!”
刘老义同瓤子九决定叫王成山跟着薛正礼的一股儿,把进宝留在票房里。在瓤子九的房间里又谈了一大会儿,有人来报告消息,说有一起子土客带着两挑子烟土从附近经过,管家的已经派了十几个蹚将出寨拦截。刘老义听到这消息后把步枪往手中一掂,匆匆地跑了出去。王成山急于要见薛正礼,就跟着菊生去了。
“我这次回到杆子上一定得好好儿干下去,”他走到没人的地方站住告诉菊生说,“老母亲等着我拿钱养活呢。”
菊生问:“你大年初一离开家,她不难过么?”
“我临走的时候她哭了。不过她知道有人想黑我,也催着叫我快走。”王成山从怀里摸出来两个红薯面加高粱面蒸的黑窝窝让菊生看一下,说:“你看,她不晓得我是来杆子上的,还塞给我这些干粮!”
“你没有告诉他你要来杆子上再蹚么?”
“是的,我骗她说有人从南阳城里带回来一个口信,活已经找下了,要我去赶快去上工。”
有一个片刻,陶菊生望着王成山的有点儿湿润的眼睛说不出话,嘴角边吃力地挂着空无内容的微笑。后来,他觉得王成山在用眼睛和全部面孔上的表情期待他发表意见,他必须说句话,于是他就随便地问一句:
“进宝的娘也不晓得他要来蹚么?”
“也不晓得。他对他娘说,他是跟我道往南阳找活去的。”
陶菊生避开了王成山的眼睛,没有再说话,继续走起来。王成山在后边默默地跟了一会儿,又叹息了一声说:
“我一定要想法子自己弄根枪。像刘老义们一样背的是自己的枪,多么好呵!”
第34章
蹚将们好酒好肉地过着新年,会赌博的部贪迷着赌博消遣。一天下午,菊生和王成山到票房去玩,恰巧一大群蹚将把一张方桌围了四五层,正在押宝,吵叫得非常热闹。菊生和王成山觉得有趣,便挤在人堆背后,站在土坯上探头向宝桌观看。出宝的宝倌是独眼的李二红,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帽沿下压着一条叠成巴掌那么大小的蓝布首帕①,这着前额和眼窝。不管人们怎样吵叫,李二红只不抬头,也不说话,人们别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一点消息。开宝的宝信是赵狮子,坐在二红的身边。虽然押宝的人少说在三十位以上,钱码子摆满方桌,而且还有些不住移动,但赵狮子也不抬头来看人面孔,单凭着听声音和看见手上的特征,他会记得每一个钱码子的主人是谁。每一宝揭开后,该吃的吃,该赔的赔,兼算积帐,或找或补,不错丝毫。菊生和王成山对于赌博虽不懂,但也在人堆后挤来拥去地看得呆了。
①妇女蒙在头上用的。
陈老五挤在第二层,用很小的钱注小小心心地押宝,时常在快要揭宝的时候又不放心地把放好的钱码子挪个地方,惹得赵狮子十分不快。“输不起的不要来!”狮子叫着:“操你先人的,不准挪动!”好像运气故意和陈老五开个小玩笑,他连着输了多次,输得他的新刮的脸皮上罩满了颓丧气色。把怀里的铜壳子输光以后,陈老五又从最里边的衣服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小纸包。绽开了一层布片和两三层纸,里边是十几块白花花的银元。陈老五把银元数了一遍,犹豫了一会儿,决心拿出来一块银元,其余的仍旧一层一层地包裹好,塞进最里边的那个口袋。他把这一块银元兑成铜壳子,不一时又输得只剩下三个当百的大铜壳了。陈老五的脸色越发难看,咂咂嘴唇,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噜着,好像在抱怨自己,又好像在咒骂别人。他把三个铜壳子狠狠地往桌上一拍,手按在铜壳上,久久地不肯离开。那枣树皮一样的手背在铜壳上轻轻颤动了一会儿,当快要揭宝时候,他忽然不放心地向二红的鬓触上瞥了一眼,迅速地拿起铜壳子。宝一揭开,陈老五又失悔又生气地用手向桌上一拍,骂着说:“他妈的,真例霉!”他又在宝桌边犹豫片刻,摇着头咂咂嘴唇,从人堆中挤了出来。
“五叔,你输了多少?”菊生拍了一下陈老五的肩膀问。
“他妈的,输干啦,”陈老五愤愤地说。“今儿好像是摸着姑姑子的×了,一出手就不顺!”
陈老五走出屋子,在门口立了片刻,转回头来喊:“菊生,你出来,咱俩商个量。”
菊生跑出来站立在陈老五的面前,用眼睛问:“商量啥子?”
“把你身上的两串压岁钱借给我,”陈老五用硬邦邦的手掌按着菊生的头顶说,“我要再捞捞本儿。”
“要是再输了呢?”
“输了拉倒,过几天我手里有钱的时候就还你。”
陶菊生一肚子地不高兴,无可奈何地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递给陈老五,眼睛带怒地看着他翻身回屋,挤进人堆。王成山从屋里走了出来,小声问。
“你把钱借给他了?”
“他都要去了。”菊生说。
“只要他赢了,也许会还你。”
“哼,肉包打狗!”
菊生气得撅着嘴,拉着王成山走出了票房院子。他们正在大路边站着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玩,瓤子九匆匆地从里边出来。拍了一下菊生的后脑勺,问:
“你两个站在这儿干啥的,不跟我去玩玩么?”
“哪儿玩,瓤子叔?”
“听说管家那里逮住了一个探子,你们跟我去瞧瞧去。”
他们刚跑到管家的所盘的宅子门外,看见薛正礼同另外几个蹚将头急急慌慌地从里边走了出来。一见瓤子九,薛正礼挥着手说:
“老九你快回去,叫他们别再赌了,快上围子!”
“啥事情?”
“有军队……”
薛正礼话没说了,管家的李水沫戴着一顶红风帽,噙着纸烟,带着一群护驾的走了出来。他瞟了大家一眼,没有表情地吩咐说:
“别慌集合,让我自己到围子上望望再说。”
大家都跟着他爬到寨上,向着西边的岗上望去,果然发现十里外的岗脊上隐隐约约的有大队军队向这边行进,起码有五百以上。瓤子九指着隐约的军队说:
“好家伙,真要来跟咱们干了!”
李水沫向背后一位护驾的说:“去,把那个探子拉出去敲了。”
没有人关心探子的事,都把手遮在眉毛上向远方凝望,希望看出来这支军队的企图到底如何。一会儿,岗脊上夕阳下闪出来一面红旗,在风中飘着卷着。分明旗心有一个白点,但谁也看不清这白点是个啥字。瓤子九擤了一把清鼻涕抹在鞋后跟,纳闷地问:
“他妈的,这是马文德的人还是徐寿椿的人?”
一个李水沫的亲信气忿地回答说:“是安浆糊鳖儿的人!操他妹妹的,他归顺马文德还不到十天,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