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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佐夫想起扎哈尔琴科对骑兵上尉沃雷诺夫说的话:“牵来叫我驯服的就是这匹耷拉着耳朵的马吗,大人?我骑上去都难为情。”
基尔萨诺夫打断了波洛佐夫诸如此类没完没了的问题,开始劝诫他该怎样为人处事。
“请记住,一个人只有完全不受干扰的时候才能思考,只有受不到刺激的时候才不会发火,只有当人家不来打破他的幻想,而让他自己看清楚这些幻想的利弊的时候,他才不会把它当回事。如果索洛夫卓夫真像您描写的那么坏——我对这一点确信无疑——您女儿自己也看得出来。不过您千万别去干扰,别使她产生误会以为您在设法暗算他,拼命拆散他们。一句对他不满的话也别说,说一句会把事情弄糟两个星期,多说几句就永远糟下去了。您应该完全采取旁观的态度。”他又给他的劝诫增加了这样的论据:“强迫您做您所不愿意做的事情,难道容易吗!可是我就强迫您了,这表明我懂得该怎样处理事情,您总相信了吧:我怎么说,就该怎么去做。我说的话心里有数,您只要听从就是了。“对付当时的波洛佐夫那种人,只有采取强硬的措施逼他服从,不能用别的办法。波洛佐夫被严厉训导过以后,只好答应照基尔萨诺夫的话去做。但是波洛佐夫虽然相信基尔萨诺夫言之有理,必须听从他,却仍旧弄不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既站在他的一边,同时又站在女儿一边;他强迫他听从女儿的,却又希望女儿改变想法。这怎么能一致起来?”
“很简单,我只不过希望您别妨碍她理智地思考问题罢了。”
波洛佐夫给索洛夫卓夫写了一张便条,请他前来商量一件要事。晚上索洛夫卓夫来了,他对老人亲切温和却又充满自尊地作了解释,他当即被宣布为未婚夫,三个月以后成婚。
第07节
基尔萨诺夫不能丢下事情不管,既要帮助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快清醒过来,走出误区,更需要来监督她的父亲,鼓励他不折不扣地执行他所接受的不干涉政策。可是基尔萨诺夫认为,在危机刚过的头几天马上便去波洛佐夫家是不妥的: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自然还处于狂热状态,如果他发现(那应当能料想到)未婚夫是个坏人,那么不但直言不讳地进行批评,即使以沉默来表示他对未婚夫的不满,也会给她带来害处,使她更加狂热。基尔萨诺夫过了一周半左右才去看她,他一清早就去了,避免直接与未婚夫相遇,而是先要征得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的同意。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已经大大见好,她还很瘦弱苍白,却十分健康,虽然原来那位名医仍旧在忙着给她开药治病。基尔萨诺夫又把她托付给他了,事先告诉她:“请他给您医治吧,现在您尽管吃他开的药,他给您开的任何一种药对您都是无害的。”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兴高采烈地迎接了基尔萨诺夫,可是当他说明来意以后,她用吃惊的目光看了看他。
“您救了我的性命,居然还需要我允许才来我们家么!”
“如果有他在的时候我来看您,您可能以为我擅自故意来于涉你们的交往。您知道我的原则:我决不做任何不合别人意愿的事情,即使是为他好。”
基尔萨诺夫第二天或第三天晚上又来了,他发现未婚夫果然是像波洛佐夫描写的那样的人,但波洛佐夫却还叫人满意:被严厉训导过的老头没有干扰女儿。基尔萨诺夫坐了一晚,却没有发表对未婚夫的任何意见,跟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告辞时“务本节用”,人际和谐。认为“愚夫愚妇皆知所以为学”。著,也没有做出丝毫是否喜欢他的暗示。
这已经足够引起她的好奇和怀疑了。第二天,一个念头总是悬在她心中:“基尔萨诺夫对我还没有提过他一句。要是他给了基尔萨诺夫好印象,基尔萨诺夫会对我讲的。难道不喜欢他?他能有什么地方叫基尔萨诺夫不喜欢呢?”晚上未婚夫又来了,她观察他的态度,琢磨他的话。她给自己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使自己确信,基尔萨诺夫不应该也不可能在他身上找出任何缺点来。这的确是她的愿望。但是她要使自己确信她所爱的人没有缺点,结果却事与愿违,缺点很快就会给看出来的。
过了好几天,基尔萨诺夫对她还是没有一句话提到他是否喜欢未婚夫。这一次她可忍不住了,晚间聚会结束时她问:
“您的意见呢?您为什么总不说话?”
“我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我的意见,也不知道您会不会认为我的意见是公正的。”
“您不喜欢他?”
基尔萨诺夫默不作声。
“您不喜欢他?”
“我没说过这话。”
“这是能看出来的。为什么您不喜欢他?”
“我要等一等,等到您也能看出为什么我不喜欢他。”
第二天晚上,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更仔细地观察索洛夫卓夫。“他什么都好,基尔萨诺夫不公平。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出他哪里叫基尔萨诺夫不喜欢呢?”她埋怨自己不善于观察,她想:“莫非我就这么胡涂?”她那被刺激起来的自尊心势必对未婚夫构成极大的危胁。
基尔萨诺夫过了几天再来的时候,已经看出有可能采取比较激进的行动了。本来他一直避免跟索洛夫卓夫交谈,怕过早的干涉会惊扰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现在他已坐在靠近她和索洛夫卓夫的一群人当中,有意谈起一些事情,能叫索洛夫卓夫显露出其性格来,并且诱使他来加入谈话。他们谈到财产,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觉得索洛夫卓夫对钱财看得太重。他们谈到妇女,她感到索洛夫卓夫说起妇女时态度过于轻浮。他们谈到家庭生活,给她的印象是,做妻子的跟这样一个丈夫在一块生活,恐怕会感到冷冰冰,不好过。她尽力地想要把这个印象从脑子里驱赶出去,但是驱赶不掉。
危机来了。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久久不能入睡,一味地哭。她抱怨自己,认为她这种想法冤枉了索洛夫卓夫。“不,他不是个冷冰冰的人,他并不轻视妇女,他爱我而不是爱我的财产。”如果这些反驳意见是针对别人的评语而作的回答,那么在她心中还能固执地坚持下去。可她是在反驳自己。而一个人要否定他自己发现的真相,他是不能长久坚持,这个真相是他自己看出的,它跟他切身有关,他无法怀疑其中有什么计谋。第二天晚上,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亲自考验了索洛夫卓夫,就像昨天基尔萨诺夫考验他一样。她给自己解释说她只想确认一下是她平白无故地冤枉了他;可是她自己也感到她已经不信任他了。她又久久不能入睡,这一次却是怨恨他了:为什么他说的话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反而使它有所增长?她也怨恨自己,但是从这怨恨中明显流露出一种情绪:“我怎么会这么眼瞎呢?”
过了一两天,她的心被一种恐惧的念头攫住了:
“如果我看错了他,我很快就会失去改正错误的机会了。”
基尔萨诺夫再一次来时,他看出可以跟她谈一谈了。
“您问我对他的意见,”他说,“我的意见可不如您的意见重要。您认为他怎么样呢?”
现在是她默不作声了。
“我不敢追问。”他说,于是谈起了别的话题,不一会就走开了。
过了半个小时,她主动来找他:
“给我出个主意吧:您看,我的思想在动摇。”
“既然思想动摇,您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办,何必要别人出主意呢?”
“坐等着思想不再动摇吗?”
“您自己知道怎么办。”
“我把婚期推迟。”
“如果您认为推迟更好,为什么不推迟?”
“不过他会怎样来看待这件事呢?”
“等您知道了他怎样看待的时候,再来考虑怎样做更好。”
“可是我难于向他说出口。”
“如果这样,那就拜托您父亲去跟他说好了。”
“我不愿躲在别人身后。我要亲自去说。”
“如果您觉得您有能力亲自去说,那当然要好得多。”
假设对方是另外一个人,譬如说是韦拉·巴夫洛夫娜,这么慢腾腾地处理事情自然不合适。但是各种气质的人都有自己的特殊要求。如果说,急性子的人对于慢腾腾的按部就班的作风会发火,那么一个文静的人听到粗暴尖锐的言辞也是要生气的。
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跟未婚夫解释获得的成功超出了基尔萨诺夫的期望,他原以为索洛夫卓夫精于计算、谨言慎行,用恭顺的态度与谦和的央求把事情拖延下去。不,索洛夫卓夫尽管有自我克制的能力,可是他眼看着一大笔财产要从他手中滑掉,也沉不住气了,于是他自己放过了留给他仅有的一次机会。他粗暴地连连不断地埋怨波洛佐夫,说他有意跟他捣乱。他又对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说,她太受她父亲的控制,说她怕他,眼下正是在照他的命令行事。其实波洛佐夫还不知道女儿推迟婚期的决定呢。女儿时时都感到他使她享有着充分的自由。未婚夫对她父亲的不公正的指责使她感到难过,感到受了侮辱,因为这表明在索洛夫卓夫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既没有意志又没有性格的人。
“您大概认为我是别人手里的玩偶吧?”
“正是。”他怒气冲冲地说。
“我当初连父亲都不顾,准备为您去死,您对这一点都不明白!从现在起,我们一刀两断。”她一说完,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第08节
这件事发生以后,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曾长期心情郁闷。不过她的郁闷虽然由于这件事而加重了,却不可全归咎于这一个别事情上。对于有一类人来说,个别事情的本身不大重要,只能起到激发他们去探寻普遍性思维的作用,后者对他们的影响要强有力得多。如果这类人拥有很高的智慧,他们就能成为普遍性思维的改造者,要是在古代,他们甚至会变成伟大的哲学家。康德、费希特和黑格尔没有深入研究过任何个别问题,他们觉得个别问题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