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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发前期所体验过的种种感情更叫我痛苦难忍。我对她依旧怀着深深的好感,我仍然愿意做她的密友。我希望能够这样。当我看到我不该这么想的时候,我非常、非常悲哀,并且个人所能得到的任何利益也抵消不了我这悲哀。可以说,我下定我的决心,我最后下定决。心的唯一原因只是由于爱她,希望她好,完全是出于无私的动机。但是我对她的关系从来——连最好的时期在内——也没有像这个决心所给予我内心这么大的快乐。这时我是在一种高尚精神的驱使下来行动的,说得更确切些,是高尚的考虑,在这考虑中只有一般的人性法则在起作用,而不必附带靠着个人的特点来加强。我这才感受到那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快乐,如果一个人感到自己的举动是个高尚人的举动,即任何人——不管是伊凡,还是彼得,不管姓甚名谁,任何人都必定这样做的:如果他感到自己仅只是作为一个人,不是伊凡,也不是彼得,而只是作为一个人,仅仅是作为人——那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快乐啊。这种感情过于有力,升华为这种感情的次数过多时,像我这样的庸夫俗子就承受不了了。但是能偶然地品尝一下它,却是很惬意的。
“我的举动中有一个方面无需解释,如果我的对手是别人,那么我的举动就未免太冒失了,可是我让位给他的那个人的性格,再明显不过地证明我做得对。当我去梁赞的时候,她和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还没有互相表白感情;当我最后下定决心的时候,无论对他或者对她我都一点没透露。可是我深深地了解他,我无需向他了解也能知道他的看法。”
我在前面说过,我是一字不差地忠实传达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话的。
我对您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但是我为了实现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遗愿而和您私人通信,您大概很想知道这个跟您毫无关系、专谈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内心生活的通信者是谁吧。我原先是个医科大学生,关于我自己也没有更多可奉告您的了。头些年我住在彼得堡。几天前,我忽然想起去旅行,并在国外给自已找个新的职业。我是在您知道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噩耗的第二天,离开彼得堡的。由于情况特殊,我手头没有护照,只好借用别人的证件,这证件是靠您我的一位共同朋友热心想办法、为我弄到的。他给我证件时,附加了一个条件,就是委托我在路上办几件事。如果您有机会见到拉赫梅托夫先生,麻烦您告诉他,说委托我办的事都办好了。最近我大概要去德国转转,考察考察那里的风土人情。我身边还有几百卢布,我想玩一玩了。玩够了便找个工作,随便干什么都行。去哪儿找呢?走到哪儿算哪儿。我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也能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我非常喜欢这种生活。
您很可能乐意赐一回信。但是我不知道一星期后我会在哪里,可能在意大利,可能在英国,可能在布拉格。现在我可以依照自己的幻想来过生活了,不知幻想将把我带往何方。因此您就在信封上写上下述地址:BerlinFriedrichstcasse;20,AgenturvonH.Schwigler,①您的信装入信封后,再放入这个信封里。里面的信封不用写任何地址,只标上数字12345即可,希威格莱经销处就会知道那封信该转给我——
①德语:柏林弗里德里希大街二十号,希威格莱经销处。
善解人意的女士,请接受一个与您毫无关系,可是对您无限忠诚的人所表示的深切敬意,他自称为:
一个原医科大学生①——
①一个原医科大学生指洛普霍夫。
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阁下:
根据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遗愿,我应该向您转达他的看法,并说服您相信:他觉得他的最佳状态就是把位置让给了您。引起这场变化的种种原因,是三年当中逐渐形成的,在这期间您几乎杜绝去他家做客,因此您跟这一变故完全无关,唯一的原因只是他俩性格不合,后来您还竭力撮合他们,但无济于事,由于这种种原因,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眼下的结局了。显而易见,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决不会认为这结局是由您造成的。说明这点当然毫无必要,不过——多半只是为了走走形式——他还是托我向您说明一下。他无法占有的位置,反正总会有人要占的,别人所以能出现在那个位置上,只是因为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不能占有它。恰恰又是您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了。按照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看法,这正是对大家来说最好的结局了。紧握您的手。
一个原医科大学生
“可是我知道……”
怎么回事?一个耳熟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真就是他!就是他,敏感的男读者,前不久被赶走的,那是由于他对艺术性一无所知,真太不光彩了。他又回来啦,还是像从前那样的敏感,又在炫耀他知道了什么啦!
“啊哈!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我急忙抓起手边最先碰到的一件适用的东西——一块餐巾,因为我刚抄完那个原医科大学生的信,正坐下来吃早饭呐——于是我抓起餐巾堵住他的嘴巴:“呸,你知道就知道吧,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呢?”
第02节
彼得堡,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五日
阁下:
您会了解您的来信叫我何等快慰。我衷心感谢您给我写信。您跟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亲密关系,使我有权把您也当作我的朋友——请允许我使用这个称呼。从您所转达的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每句话里都能看出他的性格来。他经常探索他的行动的隐秘原因,并且乐意将这些原因归结为他的利己主义理论。不过这是我们这个圈子中的所有人的共同习惯,我的亚历山大也喜欢用这个理论来分析自己。如果您能听到他是怎样来解释他这三年来对我和对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所采取的一系列做法该多么好!照他的话说,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出于利己的考虑,为了自身的快乐。我也早已养成这个习惯。不过我和亚历山大对这个理论的兴趣不如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那么大,我们跟他的兴趣虽然完全一致,但是他更为热衷于这个理论。如果有人听到我们谈话,他会觉得我们三人都是世上从未有过的大利己主义者。也许这是事实吧?也许早先不曾有过这样的利已主义者吧?大概是不曾有过的。
可是除了我们三人这个共同特点以外,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话里还有一个属于他自身地位的特点:他进行那番说明的用意显然是要安慰我。并不是他的话不够诚恳——不,他说的话从来都是由衷之言——只是他太强调事实中能够安慰我的那一面了。我的朋友,我为此十分感激他,不过我也是个利己主义者呀对象的关系;语用学,研究指号对解释者的关系。把实用主,我要说,虽然他一心只顾来安慰我,可这全是白费心思。我们进行自我辩护,远比别人为我们辩护便当得多。说实在话,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我还要进一步说:我甚至不认为自己就该感激他。我看重他那高尚的品格,我是何等看重它啊!但我知道他高尚不是为我,而是为他自己。我也同样,如果说我没有欺骗他的话,那么,我也不是为的他,而是为我自己,不是因为欺骗他对他不公正,而是因为我自己厌恶欺骗的做法。
我说过我不责备自己,正如他一样。可是我也像他一样,有一种自我辩护的冲动。借用他那句很正确的话来说,这表明我预感到别人无法像我自己这样轻易地原谅我,不来指摘我的行为中的某些方面。我根本不愿意去辩护他为自身辩护的那部分。相反地,我只愿意为他辩护那无需辩护的部分。谁也不会说我在做梦以前有什么过错,这,我知道。但是后来使事情带上传奇剧的色彩,造成具有轰动效应的事件,原因不就是由我引起的吗?当我的梦最初向我和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展示了我俩的处境时,变化已经无法避免了,我那时不是就应该把我跟他之间的关系的变化看得简单些吗?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自杀的第二天晚上,我跟严峻无比的、实际上是非常和气善良的拉赫梅托夫长谈过一次。他告诉了我有关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许多可怕的事情。但是,如果用一种对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友好的语气来代替拉赫梅托夫那生硬的、似乎含有敌意的语气,把这些事情重复讲一遍,这些事情或许就显得合情合理了。我猜测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一定十分清楚拉赫梅托夫会对我说些什么,那是与他的想法一致的。的确,当时我需要来听听这些,听了以后我果然平静多了。无论是谁安排了这次谈话,我都是很感激您的,我的朋友。可是连严峻无比的拉赫梅托夫也不得不承认,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对于事情的后半段处理得非常好。拉赫梅托夫要责备他的只是他想为自己辩护的前半段。我要进行辩护的是后半段,尽管谁也没有指摘我在后半段有过错。然而我们——我说的是我们和我们的朋友们、我们的整个圈子,当中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位比拉赫梅托夫更严格的批评者,那就是我们自己的理智。
是的,我的朋友,我知道,如果我把事情看得简单些,不赋予过多的悲剧色彩的话,大家都会轻松得多。照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的看法,还应该进一步推论出:如果那样,他就根本无需安排那种具有轰动效应的、叫他非常痛苦的结局了,他落到这般地步,完全是因为我过于惊慌紧张的缘故。我知道他一定会同意这种看法的,虽然他并没有托您转告我。正因为他对我的好感没有因为这种看法而减弱,我才珍惜这份好感。可是请听我说吧,我的朋友,这看法不完全公正,甚至完全不公正:德米特里·谢尔格伊奇所以不得不饱尝那他称之为万分痛苦的一切,并非由于我的过错,并非由于我的过度惊慌。固然,如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