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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已经被基尔萨诺夫的右臂紧紧地夹在两胁,仿佛给铁箍箍住了似的,动弹不了。基尔萨诺夫用左手揪了揪他的头发,又掐住他的脖子,说道:‘你瞧,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你掐死,”于是捏捏他的脖子。Nicolas也明白掐死他确实不用费力,后来基尔萨诺夫的左手松开了点,让他可以呼吸,不过还是在捏着他的脖子。基尔萨诺夫又转向那些涌到门口的一彪形大汉,说:“站住!不然我就掐死他。让开!不然我就掐死他。”Niolas一下子就都领悟了,而且频频点头表示对方不是凭空说的。“老弟,现在你送我到楼梯口去,”基尔萨诺夫又转向Nicolas说道,他仍旧搂着Nicolas,走出前室,下了楼梯,彪形大汉们远远地用佩服的眼光目送他离去。到了最后一级楼梯,他才放开Nicolas的脖子,把Nicolas推到一旁,自己去一家小铺买了一顶制帽,他原来那一顶已经成为Nicolas的战利品了——
①冉莉斯夫人(一七四六—一八三0),法国作家。
②《外国评论》,一八三二至一八六三年间彼得堡出版的一种法文刊物。
③法语:尼古拉。
那么,你们说说,这些人究竟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的一切显著特点都不是个人的特点,而是一种典型的特点,这种典型跟你,敏感的男读者,所见惯的典型大不相同,其个人的差异都被其共同特征掩盖了。这些人置身于其他人当中,好比几个欧洲人置身于中国人当中,中国人看不出欧洲人彼此之间的区别,只看到一点;欧洲人全是“不知礼仪的红毛鬼子”。在中国人眼里,法国人也跟英国人一样,是“红毛”。中国人颇有道理,因为他们所接触的一切欧洲人只是一个抽象的欧洲人,不是具体的个人,只是一种典型的代表。他们全都一样,不吃蟑螂和海蛆,不把人大卸八块,全都一样地喝伏特卡和葡萄酒,而不喝大米酒,甚至中国人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唯一的与自己接近的习惯——喝茶,他们也完全不像中国人那样喝法:他们在茶里放糖,而不是光喝茶。同样,洛普霍夫和基尔萨诺夫所属的那种典型的人们在别种典型的人们看来也是一模一样。他们每个人都很勇敢,不动摇,不退缩,能够承担工作,只要承担下来,就会牢牢地抓住不放,使它不致从手中滑落;这是他们的特性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们每个人都诚实得无懈可击,以致于您脑子里根本不会出现“这个人能不能凡事绝对靠得住?”的问题。这是明明白白的,正像他用胸膛呼吸一样。当这胸膛还在呼吸的时候,它是火热的、忠实的,您尽可大胆地把您的头搁在上面,那是可以得到休息的。这些共同的特点过于突出了,以致于一切个人的特点都不那么明显了。
这种典型在我国产生不久,早先只有作为它的先声的个别人物。他们还是很特殊的人物,既然特殊,就不免感到自己孤独无力,因此他们无所作为,或灰心失望,或激情满怀,沉湎于幻想之中,就是说,他们还不可能具备这种典型的主要特点:冷静的务实的作风、稳健的、深思熟虑过的行动、积极而审慎的态度。他们虽然在天性上也属那一类的人却还没有发展成为这种典型,它,这种典型是不久前才产生的。在我的时代还不曾有过,尽管我并不很老,根本连老人也算不上。我自己未能成为这样的典型,我不是生长在这个时代。正因为我自己不是这种典型,我才能心安理得地表示我对它的敬意。遗憾的是,当我谈论这些人、这些优秀人物时,我却不是在赞扬我自己。
这种典型诞生不久,可是繁衍挺快。它是时代的产物,它体现时代的特征,不必说,它也将随着自己的时代,一个不长的时代,一同消逝。它那诞生不久的生命注定不会长寿。六年前①还见不到这些人,三年前他们还不为人看重,现在……但是现在无论人家对他们看法如何都没有关系。过几年,稍微过几年,一定会向他们恳求:“救救我们吧!”他们谈论的事情将由所有的人去完成。再过几年(也许不是几年,而是几个月),大家又要咒骂他们,他们在嘘声中受尽侮辱,然后被赶下舞台。好的,你们嘘他们,侮辱他们吧,轰赶和咒骂他们吧,你们从他们那儿却受益匪浅,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他们将在嘘声和雷鸣般的诅咒声中退出舞台,不卑不亢,不软不硬,一如既往。他们不再留在舞台上了吗?是的。没有他们会怎么样呢?糟糕!但是他们出现过以后毕竟要比没出现时好些。过几年,人们会说:“他们出现过以后是好些了,可还是不行。”一旦这么说,那就表示这种典型再度出现的时候到了。它再度出现时,人数将更多,形式将更完美,因为那时好人好事将更多,一切将好上加好,于是同一段历史又以新的形态重演,这样一直发展到人们说“啊,现在我们觉得好了”的时候为止。那时这种典型不再是个别的了,因为人人都属于这种典型了,他们将难以理解:怎么会有过那样的时代?——这种典型竟被视为一种特殊的典型,却不是一切人的共性!——
①即一八五七年。
第09节
欧洲人置身中国人当中,面貌和举止都是一个模样,这仅只对中国人而言,其实欧洲人之间的区别,远非中国人之间的区别所能相比。同样,在这个看似单一的典型中,由个性不同演变而来的差异,要比所有其余各种典型相互间的一切差异更多,也更明显。这儿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什么享乐主义者、禁欲主义者啦,什么严厉的、温柔的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不过,正如欧洲人在中国人看来,最残酷的也显得很宽厚,最胆小的也显得很勇敢,最淫荡的也显得很有德行,那么他们当中最清心寡欲的认为一个人需要的享乐,比属于其他典型的人所能想象的还要多,而他们当中性欲最强烈的在遵守道德法规方面,也比属于其他典型的道学家还要严格。他们似乎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设想这一切的:他们对道德、享乐、肉欲和善行的理解,有着一套特别的标准,他们大家的标准是一致的,不但他们大家一致,连这一切的本身似乎也是和谐统一的,因此,在他们看来,道德、安乐、善行和肉欲——这一切仿佛成了同样的东西。但这仍然只是就中国人的观念而言,在他们相互之间,他们却发现由于性格的差异彼此的观点大不相同。那么,现在怎样能看出他们彼此性格和观念上的这些差异呢?
欧洲人在交谈事务的时候,能表现出他们之间性格的差别,不过只是他们之间谈,不是跟中国人谈。同样,如果属于这种典型的人们相互之间发生事务联系的话,他们分明也会有很大的差异;不过只是他们相互之间发生事务联系,并非他们跟外人之间。我们已经看到两个这种典型的人:韦拉·巴夫洛夫娜和洛普霍夫,我们也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确立起来的。现在又插进了第三者。我们就来看看,当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有可能与另外的两个人进行比较的时候,他们之间会显出一些什么差异来。韦拉·巴夫洛夫娜看见自己面前的洛普霍夫和基尔萨诺夫。早先她没有选择的可能,现在却有了。
第10节
不过我还需要三言两语说一说基尔萨诺夫外貌的特征。
他容貌端正漂亮,如同洛普霍夫。有人认为洛普霍夫更漂亮,有人认为他更漂亮。洛普霍夫长得较黑,深栗色的头发,两只炯炯有神的、深棕色的、看上去几乎是乌黑闪亮的眼睛,鹰钩鼻子,厚嘴唇,略显椭圆形的脸盘。基尔萨诺夫长着褐色的头发,深蓝的眼睛,笔直的希腊型鼻子,小嘴,脸盘长方形、白得显眼。他俩身材都相当高,而且很匀称。洛普霍夫的骨骼略微大些,基尔萨诺夫更高一些。
基尔萨诺夫的外部条件相当好。他已经当上教授。本来大多数评委都反对他,不仅不给他教授职称,甚至毕业时不授予他博士学位,但是他们不授予又不行。从前教过他的两三位青年教授和一位不算年轻的教授都是他的朋友,朋友们早就对其余的人多次说过,仿佛世上有个叫韦尔霍夫的,他住柏林;有个叫克劳德·贝尔纳的①,他住巴黎;还有几个一时想不起姓名来的类似人物,也是住在各个不同的城市里。而这韦尔霍夫、克劳德·贝尔纳等等仿佛都是医学界的泰斗呢。这绝对都是不实之词,因为我们知道医学界的泰斗是保尔哈威、胡菲兰德;哈维也是一位大科学家,他发现了血液循环;还有勤纳②,他教会人种牛痘。我们都知道他们,却不知道这些韦尔霍夫、克劳德·贝尔纳们,他们算是什么泰斗呀?只有天晓得了。正是这个克劳德·贝尔纳怀着敬意评价了基尔萨诺夫的著作,那时他还没毕业呢。评委们不评不行了,就授予了基尔萨诺夫博士学位,过了一年半左右,又给了他教授职称。学生们说,他一来,好教授的营垒明显加强了。他没有开诊行医,他说他放弃了实用医学。不过他常去医院,一待就是很长时间,有些日子在医院吃午饭,有时还留下来过夜。他在那儿干什么呢?他说他工作是为科学,不是为病人:“我不治病,只是观察和试验。”学生们证实了这一点,还补充说,今天只有庸医才给人治病,因为今天还无法治病。勤杂工们的看法却不同:“嘿,基尔萨诺夫把这个病人弄到自己的病房里去了,可见这病不好治呐。”他们互相谈论着,然后又对病人说:“你可有救了,很少有什么病这位医生对付不了的。他可是位高手啊。再说,他对你就像对亲生儿子一样。”——
①韦尔肖夫和克劳德·贝尔纳分别为车尔尼雪夫斯基同时代的法、德医学巨匠。
②这四人分别为荷、德、英国名医。
第11节
韦拉·巴夫洛夫娜结婚初期,基尔萨诺夫常来洛普霍夫家,几乎隔天来一次,说得更贴切些,差不多天天来,并且神速——几乎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