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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文集-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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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荔子正把由《儿童世界》看来的小猎手的故事学说给隐在黑暗中三个模糊的小面孔听时,突然远处起了一阵噪聒。一片呐喊声随了一把火炬奔向这边来了。愈逼愈近,直扑到四个孤单无助的女孩面前。

“呔,鼠辈听真:我乃托塔李天王是也。特来捉你等,有要事相商。如违我言,一刀一个,管杀不管埋。”首领是拿了火炬的孩子,挺起用墨描竖了的眉毛,拈着假须,学着舞台上武生的派头,滔滔如流地背诵着。来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率领着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同性伙伴。一股残香已烧去大半。红红的火焰,映着橘色的脸蛋,映着有绿林威风的小眼珠。每个腰间各插一把刷银的木刀,挟着几片用瓦砾磨成的镖。

“讨嫌的男人,我们碍得着你们吗?”荔子理直气壮地责问着。她撢了撢大襟上的尘土,想不去睬来者,继续说了下去。但当前森凛的声势却不容许她加以漠视。

“走,荔子。”舞台的话说干了以后,常人的腔调又拿了出来。“走,跟我们去商量七月节晚上都预备什么灯。”说着,首领就动手去拖。

“去,我自己管我自己的事,用不到你操心。”手甩开了。

“不行。”首领英武地把双臂盘在胸间,坚决地摇起头来。“今年咱们得商量商量谁点什么样的灯。不能像去年似的,王八灯掏粪灯乱来一气。你先说,你打算点什么灯吧?”

“我点什么灯也用不着你来问。讨嫌的!”

“用不着我来问?我是头儿。他们全是我的护卫。”

“去,”荔子站了起来。“呸,头儿,萝卜头儿!你是谁的头儿?我们属不到臭男人家的。”

“呔,”又了腰的首领横在她们面前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由此过——”他嗖嗖地拔出了木刀,返过身来,目光炯炯地向着呆呆的伙伴们。

“留下买路财!”护卫们齐声喊。

“讨嫌的,人家玩也碍你们事!”荔子迎头冲了开去,想避开他们,如已经逃回家去了的那些听故事的同伴一样。

但首领把刀一横,喊一声:“弟兄们,动手呀!”于是几个拙笨的孩子就遵命上去捉那双纤小的手臂。立时,箭一样地射出一阵尖锐的嚎叫声,直到把草坪上纳凉的大人喊了来,把首领的胖父亲也喊来了。

“铁柱儿,你又干么哪?你又干么哪?给我家去。瞧,扮成这鬼样儿。”英雄的爸爸一把就先将那钩在耳根的假胡须扯掉,劈手在英雄身上肉厚的部分重重地打了一巴掌。“给我家去,你个强盗。丢脸来哪!”

铁柱儿生得虽是一股英雄气,爸爸还是要怕的。《七侠五义》里的英雄也没有回手打爸爸的。但铁柱儿不服。他不甘心即刻走开。

“贱荔子,臭荔子。瞧着早晚——”话没说完,腰间挂的木刀已经成为折磨自己皮肉的刑具。

铁柱儿狠狠地咬了一阵牙,消失在秋的黑暗中了。

堂堂一个英雄是不甘心受这气的。铁柱儿是这条街上每个孩子心目中的英雄。谁都会记得,槐树权下那拳头大的牛蜂案是他用竹竿挑碎的。他成天夸说给这一方除了大害。可是两月了,那些不忘复仇的昆虫还不时来重访旧地,环着双抱的大树嗡嗡地飞,害得细心的老太婆连在树荫下买豆汁的胆子都没有了。多残忍哪,铁柱儿扛了根钎子,出半天城就捉回半口袋的金线蛙。说要请好汉的酒么,就提了一把劈木柴的斧头,把每只蛙的后腿都剁了下去。然后将五六十只残废的动物抛到巷口垃圾堆上,任它们抽搐着,喘息着,蠕动在葱皮蒜叶中间。

“铁柱儿作孽了啊,下辈子不定遭什么报。”那些掩了面走过的人们都那么咒诅着。但自那一宴以后,铁柱儿就果然获得了手下的心。

如今,英雄丢了人。而且是在女人面前。这仇岂能不报?于是,天一黑,虽然斗蟋蟀的仍抱了罐子出来,粘松灯的仍心不在焉地把香头往松枝上粘,大家放在小心坎上的却是如何报这笔仇恨。

“她天天晌午给她爸爸打酒去,”一个叫玉霖的说,“咱们躲在巷口土地庙后头。等她走近,大喊一声,叫她把酒撒在地上。”

另一个则说这还太轻。依这位军士,在把她吓唬以后,还应在她肥胖处,每人捶上她三下,以解积愤。

当他们正在草坪上聚议时,墙根黑乌乌处依稀正蠕动着一个白白的影子。一个说:“又有刺猖玩了,”另一个反驳说:“刺猬没这么细长,这么白,必是赶七月节下界的白狐狸。”于是,忘记适才计议的事,几个孩子又各自把守起一方来。

待到布置稳妥,铁柱儿就使用他在坟堆上捉纺织娘的本领,轻轻地,蹑着脚尖儿向那缓进着的东西走去。及至将走近时,才听到这动物咪噢地叫了起来,蹿了开去。

“猫,追呀,环子,追。别让它跑走。”铁柱儿喊了起来。

这小动物听到大声的震吓,和四面的呐喊,就没命地跑了开去。几个接到包围命令的孩子们就追呀追呀地,直把个小东西挤到一个犄角。呢噢一声,一只后腿落在铁柱儿手里了。一声“嗳哟”说明了这畜生在就捕前最后一刻的挣扎。

“咬着没有?啊,咬着没有?”

几个孩子聚拢在一起了,有人关切地问着。

铁柱儿一面吮着手背上抓伤的血迹,一面用笑掩盖着那痛苦。

“嘿,雪白的哩。”一个俯下身来,手扶在膝头的孩子玩赏起来了。“快蒙上眼睛,别让它认得回家的路。”

“我瞧,咳,蒙也白蒙。就是咱们这胡同里的。对了,荔子她家的。我知道,叫咪咪。”

“真的吗,我瞧。”

“好了,这回咱们可不能放它走。押起它来,等荔子跪着来求,快,押起它来。”

于是,铁柱儿的前大襟权作囚车,严密地裹了这呢噢着噜噜噜着的小东西,胜利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荔子上杂货铺打酒时,伙计在塞上那气味芬浓的瓶口后,照例问她还要几个铜子的猫鱼不。荔子给问得几乎扶了那高高的柜台哭了出来。逞强的她,终于默默地拿起了瓶,默默地垂低了头,踱回家去了。

咪咪不曾回来,她半夜就觉出了。平常,更锣擦着街门敲过去时,咪咪便由那特别为它细长身躯开的小窟窿中轻盈地钻了进来。两颗闪烁的眸子,灯笼似的往四下照。然后,通身披了秋月下的露珠,用它在屋脊上散步那么轻悄的步伐,瞒珊地走近荔子的枕畔,用那敏锐的鼻子嗅嗅她的脸,或竟舐舐小主人的指尖,像是说:枣树我爬倦了,在屋脊上和同伴也打够了架,月亮美得很呢,草地可给露水淹湿了,所以我回来了。就点着绵软的脚尖儿,溜着床腿,钻进它那小草窝里,噜噜噜地睡去了。

昨夜呢,荔子眼睁睁地守着那个靠窗台的小窟窿。想一想:七月了,猫要在屋脊上拜月呢。拜到九十九回就成精了。她真不愿意咪咪成精,这她已经告诉咪咪不止一次了。又一想:七月了,花丛草梗间都免不掉有冤魂怨鬼们藏躲着,等待着盂兰盆会的法船渡往彼岸。她担心那些凶恶的东西会教坏了咪咪,使它真如传说所载的那样变了心。所以半夜她怔忡着还没醒明白时,就轻声问妈妈:“咪咪回来了吗?”妈妈一面给她盖着被,一面含糊地告诉她好像听见回来了。但天明时,她摸摸咪咪的草窝,却还是凉冰冰的呢。

“别给我这么没精打采的啦!”爸爸带了些怒气地骂着荔子。但她这日的心完全飞在幻想中的某墙角,某树梢上去了。街坊告诉她近来常闹偷猫偷狗的事,她更害怕了起来。听到衔了长长烟袋的张大伯叹息着说:“咪咪雪白的一张皮,怪可惜的,作手套也能缝两副呢!”荔子就忍不住地淌下泪来了。直等到妈妈拍着她的背说:“别着急,总会回来的。从前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一只猫走了一百多天,终于还是回转来了。万一有人因喜欢它留下了,在胡同附近喊一喊也会喊回来的。”

黄昏又如情人一般守约地来了。萤火虫点了亮亮的小炬,开始在黑乌乌的树叶间飞翔。蝙蝠像逗弄人似地故意飞得低低的,待孩子张开了善扑捕的小胳膊时,却又那么敏捷地蹿上天去。气得失了望的孩子们仰起了头,向嵌了繁星的黑黑天空唱着:“檐末虎,扎花鞋,你是奶奶我是爷。”及至夜如布景者一般把草坪上各个角落都密密地染黑了以后,草坪上的一切角色也开始活动了。一阵低歌,一片捕捉时的惊呼,如波涛似地在黄昏的海中起伏着。

草坪中间仍竖着那棵松树。一簇孩子们围着那寄托他们盼望过节的心情的树枝,往上粘香头。乌绿绿的小树已垂满了长长的线香。几大束线香,满满一碗浆糊,都打发在这上面了。铁柱儿忙来忙去,嫌这个浆糊抹浓了,怪那个枯得低了。孩子们都毫无怨言地听他指挥着。

工作正酣时,陡然草坪角吹来一阵颤巍巍娇滴滴的声音:“咪咪……味咪……回到荔子的怀里来。”

听到了这凄惨的声音,孩子们咯咯地笑。

“嘿,作梦吧,回到‘荔子的怀里’!嘻嘻。”

“铁柱儿,你把那小东西搁在哪儿啦?”

“叫我给拴在煤堆旁边儿了。可恶东西,好心喂它饽饽,反而咬我的手。瞧,我爸爸吃饭的时候直瞪着眼追问。”

“你怎么说呢?”

“说是你给抓的。”

“别——”吃了亏的刚要说下去,嘴给铁柱儿堵住了。随着,一阵颤巍巍娇滴滴,含了呜咽的声音又为晚风吹过来了。

“咪咪……谁拴着我的咪咪,把它放回来。”

铁柱儿知道一个淌着泪的女孩正倚着什么树,在黑暗某角落里向他哀求呢。猫,爸爸不会准他养的。偷来的猫也养不熟。这囚徒对他唯一的用处只是待哪一天为爸爸察觉出时,在他肉厚的地方再那么捶上几下。他真想早些还给她,但他是要代价的。

声音变得更颤巍,更凄凉,几乎是哭着喊出的了。

“咪咪……谁拴了我的咪咪,劳驾放出来,积德了……”

铁柱儿刚硬的心里感到出奇地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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