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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歪着头问。
“眼睛从什么时候不好使了?”
“天生的。”
“啊?”
礼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
“什么也没看见过?一次也没看见过?我简直难以想像。对这个世界上的各种事物,你是怎么想的?”
少女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这么美丽的红叶都看不见呀。可是,你知道自己很美吗?”
“嗯。”
少女直率地点点头。
“这就是幸福。你真美,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
礼子之所以用听起来带讽刺味道的口吻讲话,也许是因为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一个看不见礼子的美的同伴吧。
“可是,美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吧?”
“可是……”
少女使劲儿地握着礼子的手,非常高兴地说:
“我从来没遇见过小姐这么美的人。”
“哎呀!”
盲人仅凭握手就比视力正常的人能察言观色,能更仔细地了解对方吗?
礼子左手被少女握住,右手抚摸着少女的头。
少女就像虔诚的信徒抚摸圣像一样,轻轻地抚摸礼子的胳膊一直到肩。
少女的脸上现出了微笑。
礼子轻轻地捏着少女的耳朵,问道:
“你是这村里的人?”
“不是。”
“在这样的山里面,单独一个人做什么呢?危险呀!”
“等母亲。”
“你母亲?”
“嗯……不过,小姐为什么对我这么热情呢?”
十
“为什么对你热情?你这么一问,我也不好回答呀。”
礼子仿佛自己也陷入沉思似的微笑道:
“不知道……不过,这算热情吗?我可不是那么热情的人。真的。”
少女摇了摇头。
“初次见面,不觉得我可怕吗?会对你干什么?什么样的人呢?你看不见也就不知道吧?”
“小姐有种让人留恋的气味。是香味……”
“让人留恋的气味?你是说让人留恋的气味?”
“嗯。小姐身上真的有一种年轻、美丽的气味,跟我妈妈一样,是一种温暖的气味。”
“哟!”
“每当遇到有我喜欢的气味的人,我就高兴。就好像能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我想是叫做幸福的东西。”
“是吗?”
“小姐能看清楚的呀。”
她的声音里有着强烈的反响。
然后,她目不转睛地仰视着礼子。她俩离得这样近,以至于少女突出的下颌几乎要碰着礼子的咽喉。
脸上的汗毛清晰可见。一滴泪珠,顺着少女的脸颊流了下来。
啊,失明的眼睛也会流泪,盲人也会哭泣——礼子感到不可思议,她的心被震撼了。
少女又一次肯定地说:
“真能清楚地看见。”
说着,她突然捂住了脸。
“仔细看看我,我相信你心灵的眼睛。”
礼子说着,抱住了少女的头,反倒只问了句很平常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初枝。”
“多大了?”
“十七。”
“十七?个子挺高呀。我也是大个子吧。”
“嗯。”
“刚才我生气了。我在自己心灵的眼睛上穿着一副钢铁的铠甲。你晓得吗?自己的弱点不愿被别人偷听。”
“我只听你的声音。”
“是吗?我的声音和气味都像你母亲吗?”
“嗯。”
“你说在等你母亲,她马上会回到这儿吗?她去哪儿了?”
“铁道大臣进了监狱,妈妈参拜神社去了。”
“啊,铁道大臣?”
礼子对初枝突如其来的话语大吃一惊。
“嗯。”
然而,初枝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很多人在一起。”
“你母亲呢?”
到底是初枝的头脑有点不正常呢?还是关于她母亲的话题是一场悲哀的梦呢?抑或是一个人浪迹山里了呢?礼子顿生疑窦。但是,看初枝的外表,只是和服的下摆短了一点,其他并无异常之处。
“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我也许能给初枝小姐带回来美好的幸福呢。”
礼子摁着初枝的肩膀,说:
“即使你母亲回来,让她一起等着。一定呀!对啦!你母亲怀疑可就糟了。把我的名片留给你。”
十一
礼子愤然登上山去,很久没有回来。她抓住那个奇怪的姑娘,究竟要干什么呢?高滨博士也担心起来。他等得不耐烦,便返回去了。
连声音被人听见都很讨厌,要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就连博士也对礼子的激愤感到愕然。他皱着眉头想,逞强好胜也要有个限度。
转而一想,又觉得实在是可以理解的。
那是个不想让人深知的秘密。礼子最终成了同这个秘密激烈斗争的参与者。
从户籍上看,礼子是圆城寺子爵的嫡子,而实际上她是庶子。
高滨博士想,这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而激发她的贵族式的自尊心吧。
她尽管有着贵族般的美貌,但是她那种莽撞的举止显得很野蛮。也许是因为她体内流淌着无可否认的她母亲的血液吧。
总之,她是个与现在的圆城寺家族不般配的棘手的人物。礼子几乎把妨碍爵位的贫穷和家庭内部的混乱无序,都置之度外,独自坚持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
子爵把她打发到高滨博士的别墅,意在多方规劝礼子。子爵在信中写道,如果可能的话,现在有一门亲事,想征得礼子的同意。
然而,博士甚至暗中认定礼子还有一个母亲。也许这样对不起子爵,不让礼子知道倒好。
博士一面这样思忖着,一面缓步登上了山。
虽然是座小山,但是可以观赏红叶,眺望景致,因而成了这个温泉区的名胜。山顶上有秋千和长凳。
“先生!”
礼子从远处喊着,跑了下来。
“那个,那个女孩,是个盲人。快!先生,马上给她治一下……如果她眼睛睁开,该多高兴啊!”
“盲人?这么说来,她是有点儿不正常。”
“先生这样的名医也有疏忽呀,难道您没看出来吗?”
“我只是从远处瞥了一眼……看见其人,就知道她是盲人,即使是眼科医生也……”
“先生太冷漠了。那么可爱的姑娘不该让她失明。”
礼子拉着博士的手臂,催着他走。
可是,来到秋千跟前一看,初枝已经不见了,哪儿也没有。
“我那么嘱咐,可她还是骗了我。如果不相信我,那就让她一辈子眼睛瞎着好了。”
“你说过要领眼科医生来吗?”
“倒没那么说。因为我怕先生诊断后说没治了,反而会使她更加伤心。我只说过要给她带来美好的幸福……”
接着,她摁着胸部,说道:
“看,先生,我这儿都湿了,是那个姑娘的眼泪。”
分离的姐妹
一
“因为铁道大臣入狱,去参拜神社了。”
初枝的话并非胡说。由于这话太离奇,礼子有些吃惊,但这是实话。
那桩私营铁路案的审理,最高法院的最后判决,耗费了八年时间,原铁道大臣穿着囚衣,身陷囹圄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年近七旬的老政客住在晚秋的单人牢房里,只有一张席子,没有一丝热气。
一等勋章以及所有显赫的头衔悉数被剥夺。政界要人的下狱,与其说是大树因腐朽而折断,莫如说它令人联想到政党衰败的态势。
当初枝的母亲到原铁道大臣出生的家里去探望时,聚集在那里的人群中也有人目瞪口呆地说:
“喔,阿岛?”
也有人白眼相加,认为她是来奚落对手的倒霉来了。
阿岛虽然只不过是长野市一个叫花月的饭馆的女老板,但她无疑是原铁道大臣多年来的政敌之一。她的饭馆是反对党的集会场所和选举办事处,颇为有名。
随着政党势力的衰落,如今花月饭馆也萧条了。
原铁道大臣虽然位居中央,但他以大政党支部长的名义要弄权势,连县的政界也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并操纵反对党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尽管如此,阿岛的探望颇有些异常,令人怀疑是否怀有某种阴谋。
然而,勇敢而豁达的阿岛对于人们的种种猜测佯装不知,郑重其事地寒暄道:
“我带女儿去温泉,顺便来拜访一下。”
当她刚要回去的时候,一名县议员叫住了她。
“阿岛!我们这些竹堂会的志愿者,现在要去参拜神社,为先生的健康祈祷,你也一起去吧。狱中的先生如果听说你也前来探望,他会感慨无量的。”
所谓竹堂,是原铁道大臣写汉诗时用的号,他家乡的会也被命名为竹堂会。会员中不仅包括政治上的追随者和掮客,也有许多因家乡出了一个竹堂而引以为荣的人。他出生的家是竹堂会的总部,他的胞弟现住在这里。
阿岛说是女儿还在等着,就先回到旅馆,带初枝出来,但在去神社途中,又改变了主意。
尽管是去参拜神社,但她不愿意让初枝去参加为一个入狱的人祈祷健康的活动。而且,她也不想让双目失明的女儿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让她独自呆一会儿,她也会觉得寂寞,但还是让她在生长着红叶的山上等着。阿岛一个人去了。
大约五十名竹堂会的成员,身着和式礼服,在神前正襟危坐。为了向神明倾诉老政客的心境,由一名干事高声吟诵竹堂亲笔写成的入狱诗。
“……黑暗中却见妙姿……”
它给阿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二
这首汉诗,曾刊登在今天的晨报上,阿岛也看见了。
入狱之前,原铁道大臣拍了一张身着带有家徽的黑礼服的照片,写上抒发感怀的汉诗,分发给亲朋好友。如此高龄,难以指望再从铁窗中生还,因而这张照片也可以视作一件悲壮的遗物。
照片当然醒目地刊登在报纸上。
“哎呀,老多了,神气也不比当年了!”
阿岛看着报纸,有些目不忍睹。
也许会成为模范囚徒,也许会在两年刑期期满之前获释,但是,深知政客末日为何物的阿岛,联想自己的往日,不由得感到一阵忧伤。
阿岛也是作为政党要人的小妾而生活过来的。
当政客下台或触犯国法时,往往“哈哈大笑”,说什么“大彻大悟”,这种心境如同陈腐的汉诗中的词句一样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