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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奉可以吗?”羊男仍歪头问我。听语气像是对什么气恼。
“请。”我说。
他弓下腰,三下两下解开登山鞋的鞋带。登山鞋沾满硬泥,如夹馅面包的表皮。羊男把脱掉的鞋拿在手上,以熟练的手势“嘣嘣”对敲。厚泥巴倒也爽快地哗哗落下。之后,羊男就像要告诉我他对这房子了如指掌似的穿上拖鞋迈起大步,自行在沙发坐下,露出释然的神情。
羊男把羊皮一直披到头顶。他敦敦实实的体形同那衣裳正相吻合。四肢部分则是接上去的仿造品。头罩也是仿造品。其顶端探出两根环状角则是真的。头罩两侧像是用铁丝连接的两只平扁扁的耳朵水平支出。遮住上半边脸的面罩和手套、袜子统统是黑的。衣裳从脖颈到胯部带有拉链,很容易脱下。
胸前口袋同样带拉链,袋里放有香烟火柴。羊男口衔“七星”,用火柴点燃,“忽”地吁了口气。我把烟灰缸拿去厨房洗完拿回。
“想喝酒啊!”羊男说。我再次去厨房,找出剩有一半的“路易斯”,拿来杯和冰块。
我们各自往威士忌里加冰,没说干杯,只管喝着。羊男喝第一杯时嘴里含含糊糊嘀咕着什么,较之身体,羊男的鼻子要大些,每次呼吸鼻腔都如翅膀左右鼓胀。面罩露出的两只眼睛左一眼右一眼不安地打量我周围的空间。
喝光一杯,羊男看样子多少安稳下来。他熄掉烟,两手的手指伸到面罩下面揉眼睛。
“毛进眼睛了。”羊男说。
我不知说什么合适,默不作声。
“昨天上午到这里的吧?”羊男揉着眼睛说,“一直看着的。”羊男往已融化一半的冰块上咕嘟嘟倒威士忌,也不搅拌便喝了一口。“下午一个女的离开了。”
“你也看见了?”
“不是看见了,是我撵回去的。”
“撵回去的?”
“嗯。我从厨房窗口伸进脑袋,告诉她最好回去。”
“为什么?”
羊男闹别扭似的闷声不响。“为什么”这种问法大概不适合于他。但在我转念考虑换个问法时间里,他眼睛慢慢闪出异样的光。
“女的回海豚宾馆了。”羊男说。
“她那么说来着?”
“她什么也没说。反正就是回海豚宾馆了。”
“何以见得?”
羊男不语,双手放在膝上,默默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
“的确是回海豚宾馆了吧?”我问。
“嗯。海豚宾馆是一家好宾馆。有羊味儿。”羊男说。
我们再度沉默。仔细看去,羊男缠的羊皮脏污不堪,毛给油渍弄得硬撅撅的。
“她离开时没留什么话没说什么?”
“没有。”羊男摇头道,“女的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
“就是说你叫她回去,她就默默离去啰?”
“是的。女的本来想回去,所以我才说回去好。”
“她是自愿来这里的。”
“不对!”羊男吼道,“女的是想离去,但她自己头脑乱成一团,所以我把她撵了回去。是你把女的脑袋搞乱的。”羊男立起用右手心“砰”地拍了下茶几。威士忌杯往一旁滑动了5厘米。
羊男以那样的姿势站了一会,随后眼睛的光芒暗淡下来,瘫软似的坐在沙发上。
“是你把女的脑袋搞乱的。”羊男这回沉静他说,“这是十分不应该的。你什么也不明白。你只想自己的事。”
“那么说她是不该来这里的了?”
“不错。她是不该来这里的。你只想自己的事。”
我缩进沙发,舔口威士忌。
“不过,算啦。反正已经结束了。”羊男说。
“结束了?”
“你再也见不到那个女的了。”
“因为我只想自己的事?”
“是的。是因为你只想自己的事。自作自受!”
羊男起身走到窗边,用一只手猛地往上推开重重的窗扇,呼吸外面的空气。力气甚是了得。
“这么晴的天要开窗才行。”羊男说。继而在房间转了半圈,在书架前站定,抱臂注视书脊。衣裳的屁股部位竟生有短短的秃尾巴。从身后看去,只能看成是真正的羊用后肢站立。
“在找朋友。”我说。
“喔。”羊男显得兴味索然,依然背对着我。
“他应该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直到一星期前。”
“不晓得。”羊男站在壁炉前,啪啪啦啦翻动板架上的扑克牌。
“也找背部带星纹的羊。”我说。
“没见过。”羊男应道。
但羊男显然知道鼠和羊的某些情况,他的漠不关心表现得太露骨了。回答得也太快,语气也不自然。
我改变战术,装出对对方已毫无兴致的样子打个哈欠,拿起桌上的书翻动。羊男有点惶惶然,折回沙发,默默注视我看书。
“看书有意思?”羊男问。
“嗯。”我简单回答。
羊男仍在磨磨蹭蹭。我不理他,继续看书。
“抱歉,刚才太大声了。”羊男低声说,“羊那一面和人这一面时常碰撞,就成了这样子。倒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再说,你也说了像是怪罪我的话。”
“可以了。”我说。
“你再不能同那女的相见我也觉得不忍,可那不是我的责任。”
“噢。”
我从背囊口袋里掏出3盒“好运”递给羊男。羊男有点惊讶。
“谢谢。这烟我还是第一次。可你不要么?”
“戒了。”我说。
“呃,那好。”羊男认真地点点头,“的确对身体无益。”
羊男把烟甚是小心地放进胳膊口袋里,那里于是隆起个四方形。
“无论如何我都得见到朋友。大老远跑来为的就是这个。”
羊男点头。
“羊也同样。”
羊男又点头。
“这方面你什么也不知道?”
羊男神情凄寂地左右摇头,仿造的耳朵飘飘然晃动不已。但这次的否定比刚才弱了许多。
“这里是个好地方。”羊男转换话题,“风景漂亮,空气清新。我想你也一定中意。”
“好地方!”我也赞同。
“到冬天更好。四下里除了雪还是雪,冻得硬邦邦的。动物都睡着,人也不来。”
“一直在这里?”
“嗯。”
我决定再不多问。羊男跟动物一个样,我进他退,我退他进。既然一直在这里,也就不必着急,慢慢花时间探听不迟。
羊男用左手把右手戴的手套从拇指开始逐个拔出。拔了几次,手套整个掉下,现出粗糙的浅黑色的手。手不大,但肉厚,从拇指尖到手背中间有烧伤痕迹。
羊男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背,又翻过来看手心。这跟鼠的习惯性动作一模一样。但鼠不可能是羊男,身高相差不止20厘米。
“一直在这里?”
“不,找到朋友或找到羊就离开。为这个来的。”
“这儿的冬天不错,”羊男重复道,“白花花亮晶晶的,无论什么全都冻僵。”羊男独自噎嗤地笑,硕大的鼻腔鼓胀起来。张嘴时有脏兮兮的牙露出,门牙掉了两颗。羊男的思维频率总好像不大均衡,弄得房间的空气一伸一缩。
“该回去了,”羊男突然说,“谢谢你送我烟。”
我默然点头。
“你的朋友和那只羊要是能快些找到就好了。”
“是啊,”我说,“你要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可以么?”
羊男浑身不自在似的扭动一会,“呃,可以,会告诉的。”
我觉得有点滑稽,勉强忍住没笑。看来羊男真的不善于说谎。
羊男戴完手套,站起身来,“还来的。几天后说不准,反正还来。”随即眼神变暗,“不打扰吗?”
“何至于。”我慌忙摇头,“非常愿意见到你。”
我从百叶窗空隙往外看,羊男同来时一样,站在信箱跟前一动不动地盯视漆已剥落的白箱。尔后窸窸窣窣扭动着让羊皮衣裳贴住的身体,朝东边的森林快步穿过草场。水平支出的耳朵如游泳池跳台一般摇摇颤颤。身影随其远离变为一个模糊的白点,最后被同样颜色的白桦吸进树干之间。
羊男消失后我也一直定定看着草场和白桦林,越看越觉得对羊男刚才还在房间这点难以置信。
但茶几上剩有威士忌酒瓶和“七星”烟头,对面沙发上沾着几根羊毛。我把它同在车后座发现的LANDCRUISER加以比较:一样的。
羊男回去后,我清理一下思绪,进厨房做汉堡牛肉饼。把元葱切得碎碎的用平底锅炒,同时从电冰箱拿出牛肉解冻,用中孔绞肉机绞碎。
总的说来,厨房够空的,但一应烹调用具和调味料还很齐全。只要好好铺条路,足可以直接在此开一家山乡风格的小餐馆。窗户全部打开,边吃边看羊群和蓝天应该相当不坏。一家老小可以在草场上同羊嬉戏,恋人们不妨进白桦林散步。肯定生意兴隆。
鼠搞管理,我来做莱。羊男也有事可做。既是山乡餐馆,他那怪里怪气的衣裳也会自然而然地为人接受。再把那个很现实的绵羊管理员作为羊倌算进来也可以。现实性人物有一个未尝不可。狗也有用。羊博士想必也会来散心。
我一边用木铲搅拌元葱,一边如此呆想。
想着想着,可能永远失去那个耳朵极妙的女友的担忧重重压上心头。或许如羊男所说,我该一个人来这里才是。我应该……我摇下头,让自己继续想餐馆。
杰!若是杰在这里,各种事情肯定一帆风顺。一切都应以他为核心运转,以宽容、怜爱、接纳为中心。
在等元葱变凉的时间里,我坐在窗边,再次眼望草场。
8.风的特殊通道
此后3天无所事事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羊男也没出现。我做饭,吃饭,看书,傍晚喝威士忌后睡觉。早上6点起床,绕草场跑个半月形,之后淋浴刮须。
草场清晨的空气骤然增加了冷意。白桦灿烂的红叶一点点稀疏起来。冬天第一阵冷风钻过凋零的树枝掠过台地向东南方向吹去。跑步途中我在草场中间一站,可以真切听到那样的风声,似乎在宣告秋天的一去不复返。短暂的秋光已然逝去。
由于运动不足和戒烟,最初3天胖了两公斤,跑步掉了1公斤。不能吸烟诚然不大好受,但方圆30公里没有烟铺,除了忍耐别无他法。每当要吸烟时我就想她的耳朵。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