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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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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期,在这些悲剧性的团体中,西穆尔丹具有毫不留情者的威力。他本人无懈可击,自认永远正确。谁也不曾见他流泪,这是一种冰冷的、难以达到的德行。他是令人畏惧的正人君子。

对教士而言,革命没有中间道路。一位教士投身于这场明显而非凡的冒险,无非出于两种动机,或是高尚的动机或是卑下的动机。他或是无耻或是崇高。西穆尔丹崇高,但他是在孤立中,在崎岖中,在冷冷的疏远中表现崇高,在四周的悬崖峭壁中表现崇高。高山就有这种险恶的童贞。

西穆尔丹貌不惊人,衣着随便,外表贫寒。他年轻时受过剃发礼,年岁大了便成了秃头,几根稀疏的头发变成灰白色。他前额宽大,对观察者来说这是一个标记。他说话时生硬、热情而庄严,声音短促,语气武断,严肃地撇着嘴,目光明亮而深送,整个面孔表现出一种难以说清的愤慨。

这就是西穆尔丹。

今天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历史上常有这种可怕的陌生人。三未被斯蒂克斯河浸泡的角落①

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人呢?全人类的仆人能有私情吗?他是否只有灵魂而没有心灵?这种包罗万象、容纳众生的巨大感情能为某人所有吗?西穆尔丹能够爱吗?我们说:能——

①希腊神话中地狱的最大河流。在河水中浸泡后便刀枪不久、无懈可击。

他年轻时在一个可以称作王公的家庭里当教师。他的学生是主人的儿子和继承人。他爱这个学生。爱儿童是自然而然的事。有什么事不能原谅儿童呢?即使儿童是领主、亲王、国王,也会得到原谅的,他那无辜的年龄使人忘记家族的罪恶,他的弱小使人忘记等级的距离;他那么小,以至人们忘记他是大人物。奴隶原谅儿童当他的主人。黑人老头喜爱白人小男孩。西穆尔丹狂热地爱这个学生。儿童有一个难以言喻的特点,即你可以将全部爱倾泻到他身上。西穆尔丹身上的爱,可以说全部倾泻到这个孩子身上。这个温顺的、天真无邪的孩子被西穆尔丹的孤独的心所捕获。他以全部的爱去爱他,既像父亲、兄长,又像朋友、创造者。这是他的儿子,不是指肉体,而是指精神。他不是父亲,这也不是他的作品,但他是主人,这是他的杰作。他将这位小领主培养成人,谁知道呢?也许成为伟人。这是他的梦想。他把自己的全部优点都传授给学生——那位年轻的子爵,主人家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培养智力、毅力和正直品德难道也必须得到批准吗?他把自己可怕的美德病毒注射给学生,将自己的信念、良知、理想输进学生的血管,将人民的灵魂灌进这位贵族脑中。

精神能哺育。智力是乳房。喂奶的乳母和喂思想的家庭教师有相似之处。有时,家庭教师比生父更配得上是父亲,乳母也往往比生母更配得上是母亲。

西穆尔丹对学生怀着这种精神上的深挚父爱。一看见孩子他就动情。

应该说明一点。西穆尔丹替代孩子的父亲并不难,因为孩子没有父亲,他是孤儿。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也去世了,只有一位瞎眼的祖母和一位不在身边的叔爷照看他。后来祖母也去世了,作为一家之主的叔爷远离家族的古老城堡。他是出身大贵族的军人,又在宫中担任多项职务,便住在凡尔赛宫,并常去军队视察,留下那孤儿独自呆在荒僻的城堡里。因此,从各种意义上说,家庭教师就是主人。

还有一点:西穆尔丹是看着他这个学生长大的。孤儿年幼时患了重病,生命垂危,是西穆尔丹不分昼夜地守护他。医生治病,看护救命,西穆尔丹救了孩子的命。不仅学生的教养、知识、学问归功于他,学生的痊愈和健康也归功于他。学生的思想归功于他,学生的生命也归功于他。人往往喜爱受惠于自己的人,西穆尔丹喜爱这个孩子。

生活中自然而然的分离出现了。西穆尔丹在完成了教育以后,不得不离开已成年的学生。这种分离之冷酷是人们意识不到的。主人家心安理得地辞退家庭教师——他留下了思想;辞退乳母——她留下了肺腑!西穆尔丹领了工钱,被赶出大门,从上层社会出来,又回到下层社会。大人物和小人物之间的门关上了。那位年轻领主生来就是军官,很快被任命为上尉,并且出发去某地驻防。卑微的家庭教师内心早已不是顺从的教士了,便急忙回到教会的阴暗底层,即所谓的下层教士中去,于是他失去了学生的音信。

革命来临。他一直怀念被他培养成人的那个学生,这种怀念虽然被庞杂的公众事务所掩盖,但并未熄灭。

塑造雕像并赋予它生命,这是很美妙的;塑造智慧并赋予它真理,这更美妙。西穆尔丹是塑造灵魂的皮格马利翁人

精神也能生孩子。

这个学生,这个孩子,这个孤儿,是西穆尔丹在世上唯一爱的人。

然而,像他这样的人,在这种感情中,能做到无懈可击吗?

我们将拭目以待

第二章 孔雀街的小酒馆

一弥诺斯、厄阿克、拉达芒特①

孔雀街上有一家称作咖啡店的小酒馆。酒馆里有一个后间,今天已成为历史遗迹了。一些大人物有时在那里秘密碰头。这些人影响极大,引人注目,因此不敢在公开场所交谈。一七九二年十月二十三日,山岳派和吉伦特派正是在这里交换了著名的亲吻。在那个不祥之夜②里,加拉正是来这里探听消息的,虽然他在《回忆录》中予以否认。他将克拉维埃尔带到博内街的安全处后,便叫马车停在罗亚尔桥上等待警钟——

①希腊神话中地狱冥府的三位判官——原编者注

②指一七九二年三月九日至十日夜。吉伦特派处境险恶,惟恐发生屠杀——原编者注

一七九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在后间的桌子旁边坐着三个人。他们坐的椅子相互隔开,每人坐在桌子的一边,第四边是空着的。此刻大约是晚上八点钟,街上是亮的,这间房里已是黑夜了。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带有油罐的油灯为桌子照明,这在当时已算奢侈品了。

三人中的第一位年轻,面色苍白,神态严肃,嘴唇很薄,目光冷静。他的脸颊在神经质地抽搐,这妨碍他微笑。他补了粉,戴着手套,衣服刷得笔挺,纽扣扣得整齐,浅蓝色上装上没有一丝褶痕。米黄色套裤,白色长袜,带银扣的鞋,高领带,前襟上有裆形装饰。另外两位,一位是巨人,一位是侏儒。高个子那位不修边幅,穿着宽大的鲜红色呢上装,散开的领带垂到前襟装饰以下,露着脖子,外衣敞开着,上面的纽扣有些已经掉落,脚上是翻口长靴。他的头发胡乱竖着,虽然还可以看出发式和修饰的痕迹。他的假发里有马鬃。他脸上有麻子,两眉之间是恼怒的皱纹,嘴角上是和善的招纹,嘴唇很厚,牙齿很大,拳头粗壮,眼睛明亮。小个子的那位面色发黄,坐在那里仿佛是畸形人。他朝后仰着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有几块白斑,平帖、油腻的头发上系着一条手绢,前额低矮,嘴巴大而可怕。他穿着长裤、拖鞋和一件似曾是白缎子的坎肩,坎肩外面罩一件粗呢外套,外套的褶纹显露出一个硬硬的、笔直的线条,大概是匕首。

第一个人叫罗伯斯比尔,第二位叫丹东,第三位叫马拉。

他们单独呆在这间内室里。丹东面前有一只杯子和灰尘扑扑的一瓶酒,这令人想起路德①的啤酒杯。马拉面前有一杯咖啡,罗伯斯比尔面前是一些文件——

①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在餐桌上常常侃侃而谈。

文件旁边有一个笨重的墨水盒,它是铝制的,呈圆形,刻有条纹,本世纪初上小学的人都记得这种墨水盒。一支羽毛笔被扔在墨水盒旁边。文件上放着一个大铜印章,上面刻着“帕卢瓦作”,外形是一个巴士底狱的精细小模型。

一张法国地图摊在桌子中央。

守在门口和门外的是马拉的看门狗、科尔得利街十八号的跑腿伙计——洛朗·巴斯。后来,在六月二十八日以后两周,七月十三日,这个巴斯就用椅子砸破了一个名叫夏洛特·科尔戴③的女人的头,而此时科尔戴还在冈城想入非非。洛朗·巴斯负责送《人民之友报》的稿样。这天晚上,他随主人来到孔雀街的咖啡馆,奉命为马拉、丹东和罗伯斯比尔看门,不让任何人进来,除非来人属于救国委员会、公社或主教府——

③暗杀马拉的女人(一七六八…一七九三)。

罗伯斯比尔不愿将圣茹斯特拒之门外,丹东不愿将帕什拒之门外,马拉不愿将古斯曼拒之门外。

会议已经开了很久,议题是桌上那摊文件,罗伯斯比尔已经朗读过了。他们开始提高嗓门,仿佛愤怒在他们中间鸣响。从外间只能听见只言片语。在当时,公众论坛似乎使人们习惯于使用听的权利。书记员法布里西于斯·帕里常从锁眼里偷看救国委员会在干什么。顺便说一句,他这样做并非毫无用处,因为正是他在一七九四年三月三十日至三十一日夜间去向丹东报信的。洛朗·巴斯将耳朵贴在丹东、马拉和罗伯斯比尔密谈室的门上。他为马拉做事,但他是主教府的人。二MAGNATESTANTURVOCEPERUMBRAS①

丹东使劲地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大声说:

“听我说。只有一件事十万火急:共和国在危难中。我只知道一件事:从敌人手中拯救法国。为此要不惜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以各种办法来应付各种危险。处处是危险,我也就什么也不顾了。我的思想是一头母狮。必须采取彻底的措施。于革命不能假装正经。涅墨西斯②不是假装正经的女人。我们要变得恐怖可怕,要讲究实效。大象奔跑时还看该往哪里下脚吗?我们要粉碎敌人。”——

①拉丁文,是对维吉尔诗句的借用,可译为:他们彼此高声作证,声音响彻黑暗——原编者注

②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罗伯斯比尔轻声回答说:

“我也愿意这样。”

他又接着说:

“但是要弄清敌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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