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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给我的!”小女娃儿很委屈地尖着声道。
她妈妈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问大河那兔子多少钱,大河笑着摆摆头,“送她的,不要钱。”
“还不谢谢叔叔。”她妈妈继续教育女儿说。
“谢谢叔叔!”小女娃儿很响亮地说。
她妈妈见大河憨厚质朴,毫无恶意,便十分友好地对他笑笑,并且谢谢他的礼物。然后带着女儿走开几步,先去读了山神的故事给女儿听,又拜了拜庙,一行人便在附近的长木椅上坐着休息。
不一会儿小女娃儿又啪嗒啪嗒跑过来了,圆圆的脸蛋从摊子下面冒出来,“叔叔!”
大河又拿了只竹蛐蛐给她。蛐蛐小,小女娃儿伸手来接,肉肉的小爪子覆在大河宽大厚实的掌心。高大如山的男人哆嗦了一下,眼眶突然泛起热来。
“甜甜——”她妈妈远远地眼睛瞟见了,觉得女儿又去要东西,忍不住怪责地喊道。
“谢谢叔叔!”小女娃儿马上脆生生地嚷道,然后跟妈妈辩白说,“我谢谢叔叔啦!”
她妈妈没辙了,扭过头去继续与朋友聊天。大河被逗得呵呵地笑起来,觉得她活泼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女娃儿不怕生地从摊子下头钻过来,跳出来攀在大河身边,垫着脚去摸摊子上其他小玩意儿。大河要再塞只蝴蝶给她,她连忙摇着头说,“不要啦,叔叔。太多啦,装不下啦。”
她靠在大河摊子上把自己那只竹蛐蛐与其他蛐蛐摆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嘴里嘟嘟哝哝唱着不知名的儿歌。然后突然仰头问大河,“叔叔呀,我问你个问题呀。”
“嗯。”大河说。
她指着山神庙说,“那个庙里边有神仙呀,真的有呀?”
大河抬头看向那尊小庙,眼神柔和而温暖,“有。你信他,就有。”
小女娃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那座小庙,突然就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呀。”
大河顺着她望着的方向看去,庙旁的大石头上,悠悠扬扬飘下来一片竹叶,十分柔和地,盘旋着落在光滑的石面上。
大河蓦地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是那样一个阳光温暖的下午,他仰着脸问他阿爷,山神真的有啊?
你信他,他就有。阿爷说。
然后他的神灵,真的就出现了。
你信他,他就有。他在这里。一直都在。
大河眼眶温热地笑了起来。跟小女娃儿一起望着那片虚空,他问她,“……神仙好看不?”
小女娃儿可劲地点头,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嗯!”
大河笑着,摸了摸她软软的发顶,满眼暖意,“嗯……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最好的。”
……
最好的山神软绵绵地躺在大石头上,有气无力地说,“烟抽完了……”
“根叔说‘云韵’卖断货了,后天才去拿货,”大河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道。仍是一脸憨憨地笑。
“……你少抽些吧,要成烟鬼了。”他锲而不舍地劝说。
三舅妈就老骂三舅老烟鬼,他认真想了想,还是把老字去掉了。
“我是神仙,鬼什么。”山神不以为然地一摆手,然后手里多了一把紫葡萄,是下午大河用山泉冰浸过的。
大河帮他剥葡萄皮,他就懒洋洋地侧躺在那里等着吃。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来接葡萄,苍白的指尖上水淋淋地染了红的葡萄汁水。吃完最后一颗,他要化出红布来擦手,突然指尖一暖。
是大河拿起他的手,低头在那指尖上吻了一吻,把汁水都啜去了。
然后他就抬头——仿佛自己刚才做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憨憨地笑着问,“甜不?明天我再带一些来?”
“……”
山神过了一会儿,镇定地说,“明天带一包龙须糖。”
月上树梢的时候,大山里又恢复了万籁寂静。只除了山泉边隐约的娃鸣声。
神仙在皎白月光中,独坐在庙顶上发呆,手里捏着一袋麻辣豆腐干——因为太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他觉着自己被大河的红苕和糖喂得一年比一年娇弱了,依稀记得一两百年前,山民们没有贡品,还曾经用晒干的辣椒贡过他,那时候他能两根指头拈起来一口一个——山神唏嘘不已。
指尖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像是辣,又像是下午温暖双唇的触感。
他定定地看着大山深处,浑然不知自己向来淡漠疏朗的长眉已经微微皱了起来。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觉得,有些道理,竟连他也想不明白。
一只熟睡的雀鸟从他背后的林子里惊飞出来,扰了他的恍惚。他回过头去,这才注意到庙旁的大石头后面隐隐约约的啪啪声。
翠绿的袍子在微风里飘了起来,神灵飘乎乎地出现在大石头上面——然后捏着麻辣豆腐干袋子的手一抖!
那只失踪了好几月的黑毛大兔子,正蹲在那里摁着一只跟他体型相当、花色斑驳的幼年山猫——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小山猫发出微弱的叫声,爪子刨着地面,也不知道是爽得不行还是不爽得不行。
山神抬起一只手扶了额头。那是山猫啊小畜生!长大之后能有十个你那么大,专吃兔子!你就这么摁着人家欺负!
神仙一肚子腹诽还未曾发出,兔子爽够了,从山猫身上跳下来,结果反被山猫摁住——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还是只公山猫。
山神扔了豆腐干,换两手扶额……
心之所向,欲之所及,这也是大山的道理。
他在这山中数百年,这类似的情形,也见过不少。公的摁住公的,狗摁住鸡,狼摁住穿山甲……一到了那发情的季节,一切随性,乱得无法无天。从最初的不堪入目不忍入耳,到最后淡然自若地对着人家的啪啪啪啪,剥自己的红苕。
纲理伦常,那都是人类给自己的枷锁。
他坐在大石头上继续发他的呆。而山猫过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从大石头旁边跑过去,叼了祭坛上一只苹果,却不吃,含在嘴里摇头晃脑地。又过一会儿,兔子蹿过来蹬了山猫一脚,把苹果抢了,叼回自己洞里去。再过一会儿又蹿出来,咬着山猫后颈皮,硬把山猫也拖回洞里去了。
到盛夏的时候,有一天山道上来了一群外省的女大学生,读的是江南的艺术院校,趁着暑期一群同学好友来大晗山采风,一人揣一套大炮镜头,个个都是未来的摄影师。
小摄影师们在家乡见多了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对新修的精致小庙并无太大兴趣——但是读了石碑上山神的故事,顿时感慨唏嘘不已,围在庙前拍个不停。
“哎呀,好感人,可以写小说了!”她们说。
“呀,这个蝴蝶好可爱!”其中一个粉圆脸的小姑娘跑到大河摊前,看中一只翠绿的小蝴蝶,“哎这个多少钱,大叔?
话音未落,她边说边抬起头来看向大河,然后瞪大眼睛说,“哎!对不起啊,大哥!”
大河——因为生得黑,常年干活、双手皮肤粗糙,又老低着头,被人错看成中年大叔不止一两次——十分温和地笑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道,“五元,大的七元。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面不改色地又问,“那这个兔子呢?”
她磨蹭了一会儿,掏钱买了一只蝴蝶,然后雀跃地跑回那一堆好友里去。山神正倚在庙顶上伸懒腰,听见她们一群小姑娘凑成一团小声地叽叽咕咕,“喂呀!那个摆摊儿的小哥好帅呀!仔细看可帅气了,你们看你们看!”
宅在山里几百年的土鳖神仙打了个哈欠,犹未感觉到危机,只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什么“帅气”?统帅之气?他怎么没看出来。
一群女孩子轮流地偷偷回头去瞄大河,有一个扎马尾地小声说,“我怎么觉着看起来有点憨,傻傻的……”
然后马上被其他女孩子拍下去了,“你懂什么,这叫山林原生态!”“就是,虽然放在外面不算什么,可你看这山里满地歪瓜裂枣的,能长到这个样子已经够帅了!”“你们看这是他编的蝴蝶,漂亮不?还有兔子呢可爱死了!”“哎我想跟他拍照!”“快拍照呀,拍照!发狗扑论坛去!”
山神听着这群小姑娘的话题越来越往他听不懂的方向发展,好似还侮辱了一通他的子孙后代的集体外貌水准,然后——然后她们就唧唧喳喳往大河小摊子前面去了。
大山的神灵睁大眼睛坐起身,眼见着那群小黄鹂一般活泼轻灵的姑娘们,眨眼间将他那老实憨厚的山娃子簇拥得水泄不通,唧唧喳喳。
“大哥,这个螳螂多少钱啊?”“这个太可爱了!你是怎么编出来的?”“你们村的人是不是都会编呀?这是不是你们村的绝活儿呀?”“大哥我想买两只这个兔子,能不能再给我编一只?”“大哥,我买兔子的话能不能跟你拍照呀?”
大河从来没试过被这么多女娃儿围在中间,小竹摊子被挤得歪歪斜斜地,他自己也被挤得歪歪斜斜,往哪边躲都不是,窘得耳朵都红了,一时间脑子跟不上进度,“啊……啊?螳螂五元,兔子二十元一只……啊?拍照?什么拍照?”
他笨拙地未曾想到要自保,耳朵里唧唧喳喳地,也不知道什么状况,一会儿就被簇拥着拍了好几张特写,有他和竹蝴蝶的,有他和竹兔子的,有他和女娃儿们的——“呼——!”
竹林里突然刮了一阵风,正按快门的小姑娘手一抖,愣是给拍花了。
“哎,花了!重来!”她看看效果,摆摆手说。
然而竹林里大风一阵一阵刮起来了,光天化日地突然挪过来一小片乌云。十分娇小玲珑的一小片。
然后就簌簌地下起细雨来。
小姑娘们猝不及防,哗啦啦都被淋了一头一身。然而雨并不大,所以她们只是尖叫着护住相机和镜头往包里塞,然后嘻嘻哈哈笑着打闹。
大河连忙把摊子旁边收着一柄大篷伞给支起来打开,请她们都来伞下躲雨——夏天山里时常会下雨,或者暴晒,他备着这把大篷伞遮摊子。
然而那天色啊,真是愈见愈不好。原本只是小小的细雨,在躲雨的女娃儿们嘻嘻哈哈地开始与大河继续攀谈之后,好似还大了一丁点。
“大哥,你在这里摆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