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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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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宣布,我们村,三个喜讯!”他伸长脖子吼道。

他老婆看他站不稳,上来要扶他。被他推开了。

“第一!今年又是个大丰收!在外头打工的小伙子们,也都回来了!咱们欢欢喜喜过大年!”

一群村人开始吆喝。

“第二!我们村的陈大河,赖娟秀!这个……郎才女貌!这个……器宇不凡!后天就要喜结良缘!我……我代表村里,预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任他醉醺醺地乱吊书袋,一村人都没听懂,只知道这两小伙子小姑娘要结婚了,继续开始吼着嗓子恭喜恭喜,娃儿们凑热闹地跟着尖叫,欢喜一团。

大河被他三舅灌了两杯酒,脸上带着红,在一桌人起哄声中看了一眼桌对面的秀秀。秀秀满脸通红地回看他,瞧起来也像是个娇羞模样。

“第三!县里的文件下来了!全县人民动员起来,充分发挥地理优势,发展旅游业!年后,就有大部队来我们村,这个……勘测地形!把咱们这儿美丽宜人的山山水水,都利用起来!大家共同努力,全民致富!这个……”

全村人不等他罗嗦完,继续扯起嗓门闹腾起来。听都听球不懂!反正晓得要发财了!

大河在那一片吵闹喧嚣中,默默地低下头,啃了口馒头。

他没能睡成一个安稳的觉,两家人连着几夜聚在一起匆忙筹备婚礼的事情。双方都没什么积蓄,新房是秀秀家的祖屋,大河这边来的亲戚不多,秀秀那边倒是七大姑八大姨济济一堂,结婚那天一大清早地唧唧歪歪站了一院子。村口的坝子里支起架子噼里啪啦放鞭炮,临村请了个司仪,对着那一片喜庆的红,扯开嗓子开始吆喝,“传一袋,郎才女貌;传二袋,鸳鸯合好;传三袋,三星高照……”

一天混乱的忙下来,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又被闹洞房的小伙子们灌得颠三倒四,恍惚间连回忆起这一天婚礼的流程都回忆不起来。新房里摆了红蜡烛,铺了鸳鸯被,秀秀顶着红盖头坐在床边,是埋着头静静等待的姿势。

大河关上门,将小伙子和小娃儿们的吵闹都隔在外头,昏头昏脑地摇晃了一下,他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第二天早上他醒的时候,秀秀已经起了,去给大河他三舅三舅妈奉早茶。大河披了件防寒服站在窗边。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都是枯败了的黑,只有头上顶着一团白,像是岁月沧桑染白的发。

长假过后,大河继续回外省上班,秀秀留在村里养身体,每天捧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缩在床上看电视,偶尔在她妈的催促下懒洋洋起身,于院子里转悠,只待娃儿出世。大河每一月都从外省汇款回来,一部分汇给秀秀,是补养身体与贴补家用的钱,一部分汇给他省城读书的弟弟做生活费。两笔款子榨干了大河本就不多的工资。如此坚持了几月,发现终究不是个办法,他改行去开出租车。

车是公司的,与他合开的是位老师傅,师傅开白天,他开晚上。每天夜里见多了从灯红酒绿里摇摇摆摆脱身出来的男男女女,他开始迟钝而笨拙地、一点一点地了解了秀秀那一年的生活。透过出租车雨迹斑驳的窗,他远远地观看着这座繁忙仓促的城市里的万紫千红,他路过秀秀喜爱的那些光鲜与美丽,也路过被她忽视的那些污秽与腐败。

他载过恩爱地搂抱,在后车座上急切地接吻的未成年少年少女;载过亲人重病,急着搭飞机回家乡,一路痛哭流涕的大学生;载过一脸疲惫,刚刚回家洗漱更衣,现在要赶回公司通宵加班的年轻白领;载过气势汹汹,要他追上前面那个狐狸精的抓奸妇人;载过因为无钱继续治病、只能回乡下等死的中年妇人与她面色呆滞的丈夫;载过拎着名牌包包、在后座一边脱了高跟鞋揉脚趾一边给干爹娇滴滴地打电话的年轻女子;载过一对苍老的夫妇,在后座互相牵着手,低低地说着琐碎的话题,老婆婆要他开慢些,因为她先生有心脏病。

他偶尔会将车停在路边,去摘一些路边废弃工地上杂生的芦苇、和其他说不出名的野草叶子。他用它们编螳螂、蝴蝶、雀儿、小兔子、小狗,编花花草草,编一座小小的庙,编这座城市里有的、却被大多数人忽略的东西。

他将那座小小的巴掌大的庙,用胶水黏在车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开过无人的街道,在路边停下,视线擦过那座小庙,望向钢筋水泥之后斑驳的天空,就像望穿山山水水的距离,他还在一片竹林环绕下的小庙旁。他的身后是一袭翠绿的袍子,冰冷的双臂温柔而缓慢地,从后面环住他的胸口。

13、13

快到中秋的时候,大河大清早接到秀秀她妈的电话,说秀秀前一晚早产。幸好村里正开发旅游业,停了辆工地的卡车,工人们帮手连夜把秀秀送到县城医院,生了个闺女,母女平安。现在娃儿正在温房里养着,前期后期的费用一大笔,急需再汇一笔款子。

大河急忙找合车的老师傅借了些钱,加上自己前半月赚的,匆匆给汇了过去。从银行出来,他又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这次是秀秀在说话,虚弱地与他说了几句,报了平安,便挂了。

一周之后他那小闺女才从温房里出来,能够自电话里向她没见过面的老汉发出中气十足的哭声。大河把车停在路边,开着手机免提,一边听一边呆呆憨憨地笑,连有客人敲窗户都没注意。

后来秀秀从家里给他寄了一张母女的照片,小闺女生得皱皱巴巴,乐呆呆地咧开嘴,露出红红的小舌头。秀秀仍在发福,圆润而通红的脸,头发有些乱,抱着女儿笑得也很幸福。

大河把照片贴在车里,来往的乘客都能看到,一有人问他,他就憨憨地笑,“我女儿!”

他更加努力地工作,转着弯四处去载客。深夜里疲惫的时候,他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扭头便能看见那竹编的小庙,和他闺女皱巴巴的笑。幸福与满足填满他宽厚的胸膛,他在胳膊上蹭了蹭脸,又憨憨地笑起来。

年前他早早地去通宵排队买好票,背着大包小包回村。改革开放三十年,宁静的小山村终于赶上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几乎没能认出来——村口的小马路换了宽敞的大马路,路两边零星修起几栋二层的小楼。进了村,坝子还是那个坝子,那些四合院倒是被翻修了不少,村外的小溪边栽了一排整齐的杨柳。花色斑驳的石板路竟然一路修上了山。

他背着包站在村头,看着这陌生的一切,看着那排蜿蜒到远处的石板路,莫名地有些心慌。但是未曾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几个村民便上来把他围住了。

“哟!是大河!”“大河回来老!”

他们簇拥着他往他家——秀秀家的祖屋——那里去,秀秀抱着一团红棉袄似的东西正坐在门口椅子上与几个姐妹聊天,听见人声,抬起头来。

然后她笑起来,有些羞涩的,没说话。

周围人都开始起哄,“喝哟!小俩口这么久没见了,还害臊!”“大河你还不去抱娃儿!”

大河笑得更憨,连忙跑了几步,双手有些抖地把那团红棉袄接过去了。一看正中塞了个粉嫩嫩的娃儿,有些瘦小,但那眉眼都跟她妈一样秀气,是个美人胚子。小闺女冷不丁见到一黑大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眨巴眨巴眼睛,大河以为她要哭,结果她呀呀地笑起来,小腿在棉袄里头蹬了几下。

大河就只剩下傻笑了。

一院子闲杂人等被秀秀她妈往外赶,别碍着人家小俩口摆龙门阵。

周遭安静了,秀秀低声说,“回来了啊。”

“嗯,”大河笑,牛头不对马嘴地答,“她像你。”

秀秀抿了嘴唇笑,然后又道,“跟你讲过了,秋天生的,小名叫秋秋。还没上户口,就这会儿等着你回来,一起取个大名。”

大河憨憨地笑,“好,我……我想想。”

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娃儿休息得早,在床边的小摇篮里睡得口水巴拉。大河在卧室床上把给娘俩带的礼物一字摊开,有一些补品,一套小衣小鞋,还有几个草叶编的小风车、按一按会弹跳的小青蛙。

他与秀秀又聊了几句,从大背包里收拾了一个小包,秀秀眼见着那边角上露出的包糖的塑料口袋,道了一句,“娃儿夜里要醒,隔一会儿就要喂奶,换尿布。最近还有点低烧。”

大河便没有出门上山。等秀秀睡了,他披着件防寒服,守在女儿摇篮边看着,傻呆呆地乐了一晚上,不时隔着小棉被,轻轻去摸女儿的小手小脚。

大半夜的时候他发觉小女儿的脸蛋通通红,呼吸急促,好像有些不太对劲。摸了摸脸蛋额头,滚滚烫。他急忙摇醒了秀秀。小俩口连夜找村支书家借了摩托车,送去县里医院。

打了一夜的点滴,烧退下去了。又留院观察了一晚,到第三天才回到村里。如此折腾了两天,秀秀心力交瘁,先回屋去睡觉。而秀秀的妈叫上大河,说要与他聊聊。

秀秀她妈的意思,是要大河出面,去解决一个双方闹了许久的矛盾。这次村里发展旅游业,临近山边的几户人家,都涉及到拆迁的问题,而大河家的祖屋,虽然房子倒了,但毕竟那块地还在。当年大河爷爷走的时候,秀秀她老汉——也就是当年的村支书——替大河留了个心眼,叫上大河的三舅,当着全村的面做了保证,三舅一家只是代为抚养大河,祖屋仍旧是大河本人的,待到成年后就归大河处置。现在大河他三舅妈占着那块地,硬说大河是她养大的,地是她的,拆迁款也是自己的。按秀秀她妈的意思,大河既然长大成人了,那地和拆迁款都该是大河的,跟秀秀结了婚,就是秀秀的。秀秀她妈就让大河去找他三舅妈,把那笔款子要回来。

大河听得头晕。最后好不容易在秀秀她妈锲而不舍地解释下理清思路,他反倒过来劝秀秀她妈,“三舅和三舅妈养大我,房子他们要,就给他们。”

秀秀她妈骂了他瓜娃子,再继续给他阐述要回来就能修新房,秀秀跟女儿也好有个宽敞的地方住的道理。而大河又接着跟她说自己年轻力壮,能干活,一两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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