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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以为秀秀是不是出事,连夜坐车去她按摩城寻她,她却好好地在工作,并且告诉他别操心,她只是手机没电,或者忘记交电话费。
如此往复了几次,大河没有办法,只有多要了秀秀同事的电话,每次找不到她,就打给她同事,而她同事总是告诉他,没事,秀秀在工作。只是那口气总是听起来有些奇怪。
及到了十二月的一天夜里,大河打给秀秀询问平安,没接,于是打给她同事,那女同事却让大河快来,说他们今日休假,一群同事在外面玩乐喝酒,秀秀喝醉了。
大河急匆匆开了工地的车就往她说的地点跑,临到了地方,发现那是个灯红酒绿的酒吧,一群人在里头群魔乱舞,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防寒服,鞋子破旧,门口保安不让他进去。
他口拙的解释,保安怎么都不让,并且认定他是个穷鬼工人,出口不逊,问候他妈老汉,大河火气上来,差点与保安推搡起来。正这时秀秀的同事与一个小伙子出来了。
那小伙子上前跟保安打招呼,边说边递了根烟,“老哥,误会误会,这人是我们朋友。”
那保安似乎与小伙子认识,怒气冲冲地抱怨了几句,就让大河进去了。
一路穿越魑魅魍魉,走到尽头一间包间。大河推门进去。就见秀秀穿着个低胸的小裙子,正与另外几个小伙子小姑娘闹成一团。
她意识还算清醒,只是东倒西歪,斜倚在一个小伙子身上,她指着大河尖叫道,“大河!”一副见到熟人的样子。
大河要过去拉她,却被她挣开了,只说,“别拉我,我还要喝。”
桌子上摆了八个酒杯,空了两个还满着六个,她伸手去端起一杯满的,摇晃着迟迟不入口。
一群人都吆喝着哄她,“喝完!喝完!”
秀秀的同事凑上来跟大河说了一通,大意是秀秀先前与中间那个富商欧大哥划拳输了不少。
“多少钱我给。”大河镇定地说。
秀秀同事一挑眉,报了个数目。
大河愣了一下,直来直往的脑子里绕了好几个弯,然后恍惚地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虚幻世界,连在那边摇摇晃晃的秀秀都不真实起来。
那些钱,他并不知道这对这房间里有些人来不算什么,却是他大半年的工资,他弟弟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同样应该也是秀秀大半年的工资。她是怎么输出去的?
他在这边全然的惊讶。而秀秀的同事赶快又告诉他,欧大哥跟她们只是玩玩,他输了罚钱,而她们输了从来都不用真罚钱,只是得喝酒,输得多喝得多,喝完这排酒就算。
“我帮她喝。”大河说。
那个被称做欧大哥的人看了看他,“你谁啊?”
“我是她老乡。”大河说。与周遭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他笔直地像座高耸入云的山。
那欧大哥是个文化人,只是爱玩,知道分寸,也不霸道,见大河是个乡下土包子,摆摆手乐道,“你喝吧,喝了快把她弄走,她吵死了。”
大河端了杯子老老实实一口下去,当即被呛住。
那是烈酒。不知道兑了些什么,反正他是没喝过也搞不清楚成分,但是一口下去,烧乎乎地一直到喉咙眼。
难怪秀秀两杯醉成这样,可能之前还喝了不少。
周围人都笑起来,乐见这高大威猛的土包子被呛得满脸通红。然而笑着笑着就没了声,被大河一杯下去果断另一杯再再另一杯的架势给惊着了。
大河一口气灌完了六杯,从脸到耳朵到脖子都是血红的,整个人赤红赤红地看着他们。
连那个见多识广的欧大哥都被吓到,皱起眉头看怪胎一样看大河——他原本只是说来玩玩,今晚秀秀心情不好,非缠着他赌,输多了,才要罚这么多酒,他想着给她喝个三两杯就够了,别闹得不好看。谁料到来个土包子,他想着逗着土包子喝个三两杯也够了,谁特么知道这家伙一口气灌完了!
大河没说话,上去一手拎起秀秀,架到肩上就走。
出门被夜风吹了他才知道晕乎。不能开车,他扶着摇晃挣扎的秀秀第一次上了辆的士,去就近的招待所。
“放……开!我还要喝!”秀秀挥舞着被酒水染得湿漉漉的手臂往外挣,要去推车门。
大河连忙拉回她,把车门锁了。两人在后车座上一阵拉扯摇晃,他也更加晕沉起来。
那酒后劲太大,他架着秀秀进了招待所,掏身份证的时候就开始眼花。挣扎着把东倒西歪的秀秀弄到房里去,往床上一扔,他转身到厕所里洗脸,想清醒清醒。
正低头往脸上扑水的时候被秀秀从后面抱住,小姑娘这几个月来手臂上多长了些肉,软软绵绵的环着他的腰,“大河……大河……”
她委屈地哭了起来,“大河……我好怕……”十分无助又惊恐的。好似终于找到了依靠。
大河只能又把她往回送,小姑娘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手脚(和谐)交缠地被他半扶半抱着送回床上。他刚起身摇晃着要走,突然被她当面一扑,脚下踩滑了拖鞋,两个人惊天动地地砸在了地板上。
脑袋正好磕在床脚,剧痛与昏眩中,他最后的意识是秀秀妆容花乱的脸朝着他俯下来。
第二日早上大河被工友的电话吵醒,捂着脑袋坐起来,他发现自己身上一丝(和谐)不挂,而秀秀裹着被子背对着他坐在窗前,弓着背小声的哭。
春节前夕,秀秀跟他说,她怀孕了。
大河请了两周的长假,与秀秀一起背着行李,挤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坐巴士,走山路,千辛万苦地踏着星夜回了村。第一件事,是偷偷跟双方家长通报秀秀即将大肚子,并且需要在大肚子凸显出来之前结婚。
秀秀她妈倒没说什么,大河他三舅关起门把大河给揍了一顿,十几年来第一顿——妈拉个巴子的瓜娃子!那个难道以后不是你婆娘?!你等结完婚再乱来不行啊?!
大河闷着头挨揍,挨完了以后依旧一声不吭,只回了自己屋,在弟妹的围观下默默地从行李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出门上山。
山路不黑,仍是他熟悉的那些曲折与坎坷,但他走得跌跌撞撞。或许是三舅那扫帚有几下打在了他小腿的缘故。
他跌撞着走到了山神庙前,直接走向那块大石头。他抱着那个装了糖的包裹,恍惚着都忘记了摆在路过的祭坛上,直接一矮身,滚落在石头上,揣着那糖果蜷起来睡着。
他那样累,睡得那样沉。连山神出现在他身边,坐在他身边,轻轻把他的头托起搁在自己腿上,都没有察觉。
大山的神灵用宽大的袍子覆住他的身体,弯下腰好奇地撩起他怀里包裹的一角,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只看到了一些塑料包装。
山神偏着头,袍子在大河胸口温柔地滑过,他摸上他睡梦中紧皱着的、粗硬的眉眼,轻轻地抚平。
“瓜娃子,”神仙轻声唤道,“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早晨大河是被兔子的动静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只见一只全身乌黑、只有屁股上有团白的大兔子,欢腾地跳过祭坛,蹿上低矮山神庙顶,不一会儿又跳下去,然后听见喀拉喀拉的声音。
大河起身走过去,那兔子机警地迅速逃出老远。而大河弯腰下去,简直哭笑不得。
他那竹盒子被啃了老大一个洞。原来罪魁祸首是兔子。
他拿出盒子看看里面,奇怪的是,洞已经足够兔子把脑袋伸进去,里面的东西却是半点没少,连那辆小竹车都还是去年那破破烂烂的样子。
他将竹盒子的破洞修好,摆回庙里,再用石块密密实实地砌在了外面。
然后他走到祭坛那里,将揣了一夜的包裹拿出来,里头的糖果与零食一路排开——是他临走前认真挑选,且问过店员,是那间超市里最贵最好的糖。
他蹲在山神庙前,静静地看着那尊神像许久。
八年了,他已经不再奢望大山的神灵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他仍旧坚信,对方就在这里,用那对泥塑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他凑近身去,双手颤抖地,捧住了山神像小巧的脑袋,他跪伏着弯下腰,将他庞大的上半身蜷进庙内。姿态扭曲地贴着山神的耳朵,他低声道,“山神,我要结婚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你会为我高兴么?”
“小时候,你问我,喜欢不喜欢秀秀,觉着她好看不。”
“我……”
他闭上眼,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微微颤抖着,更紧地抱住了他的神灵。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老久之后,大山的神灵才出现在了祭坛旁边。
黑色的大兔子飞蹿过来,叼起其中一个半个掌心大的小塑料罐子就跑。
山神一拂手,罐子便飞了起来,它悬空吊着挣扎刨动仍能触地的双腿,地上的落叶哗哗作响。
最后它识趣地吐了罐子逃跑,并且丝毫不受打击地、活蹦乱跳地又蹿去山神庙里拱那堆围住竹盒子的石头。
山神仍旧看着山路的方向,神色平静而淡漠。掰开小小的罐口,他伸进修长的手指,摸出一粒指尖大小、黑漆漆的东西。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糖,有着那样漂亮华丽的包装。内里却是冰冷的,泥一样的黑色。
他垂着头将它塞进嘴里。
他为他高兴。
那个曾经被他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的小瓜娃子,天真的,单纯的,善良的,孤独的。终究会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用愈发宽大坚实的脊梁去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量,而后历经岁月沉淀,垂垂老矣,终归尘土。
一如他的祖祖辈辈,用他们短暂的一生,匆匆地路过一位大山深处的神灵无穷无尽的岁月。
这上苍的道理,他一直都明白。
他为他高兴。
苦涩的甜渐渐地溢满了唇舌。
……
这个年夜饭吃得比往年还要热闹不少,村支书喜过了头,多喝了二两白酒,红着脸在坝子里寻了高处,摇晃着站上去抖着小胡子喊道,“大家,乡亲们!注意了!”
“我要宣布,我们村,三个喜讯!”他伸长脖子吼道。
他老婆看他站不稳,上来要扶他。被他推开了。
“第一!今年又是个大丰收!在外头打工的小伙子们,也都回来了!咱们欢欢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