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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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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险峻之处太多,有时连个樵径都没有。东翁平日养尊处优,望六的人偶然乘兴游山,健步登临还可,这般险路如何走得、全省都在对头势力之下,刺客都是武勇之徒,一发觉我们失踪,自必追骑四出。我们白受许多辛苦,走个二五天,他只一天便可追上。尤其我们的行止气度不似常人,一望而知,怎么改扮也逃不过江湖上人的眼里。要改道,只有就这里沿富屯溪溯流西上,经邵武、光泽,改道江西边境,越过大杉岭,再绕出上饶、广信,由玉山县回浙,可以免过仙霞关要口之险。但是路程要远出好几倍,难道人家就想不到?终归不是万全之策。”

尧民拈髯微笑道:“二位老弟快吃罢,酒菜都快凉了。事缓则圆,死生有命。自问生平并无隐匿,或者不致遭人凶杀。此中只宜饮酒,何必为此鼠类败人清兴?有话少时再商量。来来来,大家同干这一杯。”新民听他语声颇高,恐被外面刺客听去,大吃一惊,连忙劝止,手按帘隙外视,那二人正在赌酒豪饮,似未听见。方想说险,见良夫面有笑容,也和尧民一样,不以为意。心中奇怪,因良夫也在劝酒,料有佳谋,不便再问。三人酒量都好,这酒添了一斤又一斤。容到尽酣,饭座都散,换了一堂的茶客,两个刺客也早吃完走去。三人各吃了一碗煮米粉,会账回去。

路上留神查看,街市甚是热闹,来往行人都以上著为多,没见一个异言异服的北方人。估量刺客,定照所说,往前途赶去。当下回到客店,张福开了房门,泡上香茶,重又谈起前事。尧民先道:“二位老弟,我觉得祸福命中注定,这不是躲的事。”良夫也道:“此言对极,与其白受颠连辛苦仍落贼手,还不如从从容容,到了仙霞关再打主意的好呢。”新民只当二人适才那么从容谈笑,有什么高明主意,一听还是得过且过、听天由命的办法,不觉失声惊道:“这如何行!对头处心积虑,埋伏重重,还欲刺杀我们。不趁此时早打主意,朝他相反的路改道,怎还寻上门去送死呢?”良夫道:“事已至此,我们都是文人,敌人陷阱周密,绕道既属徒劳,回走更糟。我向来不肯做那白费心力于事无补的事。除了临机应变,到时想法,哪还有什么好主意呢?”新民道:“延平府顾庭礼,东翁旧属,人也精明强于,手下还有几个办案的好手。前在省城,他还着人打听东翁何时起身,准备郊迎祖饯。这次他是不知东翁过境,何不着张福略露行踪,等他来拜,要几名精武艺的捕快护送出境,不比毫无准备差胜一筹么?”

良夫还未开口,尧民先自摇头道:“顾庭礼人极势利圆滑,居官又贪。我曾两次要参劾他,都吃藩台再三求说,勉强忍住,心中保不记恨?他明知我向例不愿受地方属官供张接送,何况又是告老闲身。他不遣人致间,我过时或者还不甚隐讳,这一来我更要轻车简从,微服过境了。他最爱烧冷灶,喜应酬,并不惜费,乃是惟恐得罪我那对头,一方又防我将来再起,特地想出这两面圆全之策,对我暗示亲敬礼重,对闽抚又可表示体贴宪意,不理睬我。这全是他的手腕权变,哪有什么真心!我对他素来厌恶,怎可急难相投呢?”良夫也说:“抚衙所养武师颇有能手,寻常捕快决不能敌。他们又奉有闽抚密令,公私两面俱占便宜,到时只消略露来头,便可倒戈相向。如用他们,不但无益,而且有害。这事并非全无解救,不过有点行险侥幸,敌人也未必便没胜算,令人不能无忧罢了。适才我已仔细想过,我们如若但然前行,不使敌人知道好谋泄露,行刺之地必出省境以外,不会在仙霞关这一面。是好是坏,到了关所总可看出一点迹兆。即或事出预料,危机紧迫,过关以后都是山路,昔年畅游武夷仙霞诸山,那一带地理甚熟,还有好些熟识山民。到了那里,相机应付,再行改道也来得及。好在刺客都是北方人,神情装束,语言行止,一望而知。他们多半有勇无谋,认我们文入无用,即此轻敌一念,已落败着,不会成功的了。”

尧民人极达观,初遇刺客也颇吃惊,继而一想,敌人罗网周密,逃避甚难,不由犯了书呆子的脾气,心想“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该死不得活,该活不会死,又见良夫沉吟微笑,神色自若,知他机智绝伦,必不坐听仇人宰割。平日自负养气功深,怎的事未临头,先就心慌手乱起来?这时再一听良夫所说的话,益发断定有脱身之策,安心听他调度,不去过问。新民文学公事都是好手,才智却不如良夫远甚,尤其是出身华屋,秋闹不第,便为宫场罗致,成了名幕,生平未经逆境,不似良夫命运多饵,所如辄阻,饥驱奔走,艰苦备尝,又是一个泉石膏育,烟霞滴疾,到处游涉登临,足迹遍于海内,什么样人都见识过,汀湖上‘情形多半熟悉,当时听了良夫的话,终觉这事一点虚悬不得,老大放心不下,无奈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因良夫词意吞吐,好像人前不愿明说,不便追问详情,只得罢了。

当时无话,各自睡了一个中觉,醒来天气还早。良夫说那酒楼菜味颇好,提议先往江边闲步一回,走得乏了,如见时候还早。先去江楼品茗,也不限定要什么雅座,只择那临江的桌子坐下,择那好茶泡上三碗,品茗望江,磨到黄昏,照干间的样畅饮饱吃,早点回店安歇,明早天亮好赶路。又恐汪楼茶座人满,并命张福先去占座,三入同进江楼。尧民闻言,首先赞好。新民见良夫直似成竹成胸,一点不隐讳形迹,反而倒向人前走动,心中好生下快,便乘尧民往里间更衣时,悄声问道:“我们同舟又济.事情已在危急,你却这般大意。想必有什么高明主意了,何不说出来让小弟长点见识,也放心呢。”

良夫知他人极热肠,只是有些小性,听出他语意不乐,先跑向房门前探头一看,只一店伙提了水壶走过,并无别人,这才回身悄答道:“老弟不必担忧,刺客固然厉害,可知我们也有能人在暗中随行保护么?此人如觉不是对手,事前早又拿信报警了。我听那两笨贼说,尾随我们走了一道,竟会在此走大。所说的话,我虽未听明,好似受了别人愚弄。请想我们因为这次起身,非常慎密,自以为无人知道,一出省城地界,到处随随便便,并未防到有人追蹑。刺客无故迷踪,不是此君作法,还有何人?我先何尝不想到改道间行、继想起种种难处,觉着还是照着原定途径相机前行为是,真个不行,到了仙霞必有分晓。这类异人侠士多是有始有终,上次对头勾串权要密谋构陷,都会被他探悉,可见用心不止一日。况且尧翁告老归隐,又是信从他的美意,他明知对头决不甘休,这等义侠之士岂肯袖手旁观,为德不卒呢,我此时虽还未看出他的形迹,事定料个八九,真人不露相,我们一张扬反而不妥,故未对你细说,就连尧翁也未必想到他会随来哩。”新民闻言,方始如梦初觉,越想前事越觉有理,当时宽心大放,喜形于色。正要答话,恰值尧民更衣走出,见二人低声笑语,便问:“二位老弟台,有什么开心之事,怎倒避起我这老大哥来?”新民没有良夫沉静,忙凑近身去,把良夫所料之言一说。尧民想了一想,慨然答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老夫有命在天,自问生平尚信得过,区区鼠贼未必便能伤我,倒是这位异人义侠于云,倾心已久,只惜他神龙见首,行踪飘倏,一别之后,渴望至今。倘借鼠贼一击之功,得与此君良晤,结为肝胆之交,才是生平第一快事呢。”良夫便说:“异人决不愿人张扬,最好仍做不知、不要在外提起。此行无事,还说不定,只一有事,我想总有几成相见之望。”尧民笑道:“如此说来,我倒盼那鼠贼早日发难为妙了。”新民道:“东翁莫如此说,终是平安无事的好,这不是闹着玩的。”尧民笑道:“只要刺客无害我异日饮酒吟诗,能与此君相见为友,便受点伤又何妨呢?”良夫也笑道:“这事要就无事,如若真个受了鼠辈狙击,恐怕不能由我们呢。”

三人说笑了几句,一同起身。张福唤来店家,把房门上锁,先往江楼占座去讫。四人出了店门,先到汪边,沿江闲游。只见江流浩浩,波深浪急,因是地当闽江上游,浦城、崇安、宁化、邵武等地山重水复,支流甚多,连同清溪、文川诸水汇流而来,水势深洪,既清且激。江岸却不甚宽,近码头一带又被竹排木筏布满,大小商船鳞比如织,帆樯林立,把江面占去了多半。商客往来上下,尽是土音,啁啾咿哑,人语如潮。三人不耐烦嚣,沿着江边走去,到了临江楼前。张福己然先到,看见主人下面走来,似要返身跑下迎接。尧民暗中把手一摆,张福会意,依旧凭栏相候。三人因时还早,也未上去,过了江楼,把一条临江闹市走完,又出去里许,才清静了些。各就江边人家捣衣大石上并排坐下,遥望远山萦紫,近岭摇青,江面上风帆片片,沙鸥邀翔,御波而嬉。时有三五纤夫,躬腰屈背,拉着一只重载舟船,争赴上游,擦身而过,“杭育”之声,与橹声相与应和。

时正下午,临江人家妇女多半在岸侧沙滩上洗衣淘米。闽中妇女秀丽,又因地暖天热,只有盛热,没有酷寒,中下等人家常年光脚,所事一完,就便伸进江水中去洗濯,蝉鬓乌云,白足如霜,衬上一副俏生生的身材,夕阳影里,山侧背面望过去,分外显得动人情趣。三人俱赞江景之妙不置,互相谈笑了一会,渐渐夕阳西下,归鸦阵阵,人家船篷之上炊烟四起。三人出时未用中点,俱觉有点饥渴,一同起身往临江楼走去。新民自听良夫之言,因与曾有一面缘,一直都在留神,连敌带友,也没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颇多疑虑。正觉事仍有点悬虚,走到临江楼,天还未到黄昏,刚上楼梯,便见张福迎下,随到雅座里面,觉残肴撤去未久,还留有酒肴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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