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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花园相见。
这时天上密云未雨,雷声殷殷,电闪似金蛇一般在天边乱窜。各处甬道游廊上,挂的纱灯多半被风吹熄,到处黑洞洞的。新民刚把良夫安置,由花园另一一面向外走,眼前一花,好似有人向前擦肩而过,定睛细看,并无一人。心中惊疑,方要喝问,又听对面步履之声,近前一问,正是侍琴,说“病客半夜里不见,老爷现在他屋内坐等,请师爷就去。”新民连忙赶往,尧民正在病客房中,手里拿着一一张纸条,在那里沉吟不语,见新民走来,便道:“新民,你看这事多怪,你先看这位朋友给我们二人留别的字。”新民接过一看,那信先被风吹落,经侍棋在床边寻到的,纸墨都是适才医生开方所剩,上写:“百死之身,得脱鬼趣。只以受人之托,所事未终,时机云迈,不逞宁处。病孽少祛,值已更阑,未敢重劳清虑,留为拜别。歉咎至极,事竟荆见,再当泥首,谨拜留上虞、钱二公足下。泥中人顿首。”三行小楷,书法褚河南,茂密朗润,看去很用过几天工夫。看罢,方自寻思。
尧民命将前书取出比看,新民因那信已干,恐东家索看,到家更衣之前,仍放在衣袋内。闻言伸手去摸,业已化为鸟有。猛想起适才暗中行路,似有一黑影擦肩而过,定被那病人取去无疑,便和尧民说了。知是飞行绝迹的异人,书上语气真诚,不落寻常感恩图报俗套。看他受人之托,从数千里外冒暑长征,锐身急难,几于葬身沟壑,刚得重生,又复力疾赴难,生死不渝,这等高风侠行,毅力诚心,尤为难能可贵。二人谈起,俱甚敬佩。算计他必要重来,便嘱二童不许向外张扬,明;刁对人只说病人半夜里病愈,与老爷见面,说家在近处,身有要事,必须回去,改日再来畅聚,已然辞别。嘱咐停当,分别回房安歇。第二日重设延宾之宴,聘请良夫人衙,与新民共办笔墨。尧民世族科甲,又是行家,几天过去,便看出良夫的真才实学,越发看重,相待甚优。良夫穷途知己,感恩图报,尽心襄助,自不必说。尧民幕中有了这样好手,官声益发大著,起初总以为所救异人不久必来,谁知光阴易逝,一晃过了年余,并无音迹,先还不时谈起,日子一久也就不在话下。
尧民为人方正清廉,疾恶如仇,京中当道,本就得罪很多,偏生这年新任闽抚出身纨绔,人极糊涂,却好武勇,院衙养着不少教师护院,什么样人都有,常在外面狐假虎威,鱼肉良善。这样上司,尧民哪里看得起他!遇见有入滋事,立即执法以绳,不少宽假。闽侯县令黄应琼恰是尧民年侄门生,少年风骨,守正不阿,秉承老年伯的意旨,决不留情,一味公事公办。闽抚不懂公事,幕中都是一些清客蔑片之流,只一护短,便栽跟斗。想拿首县出气,只拿不着人家错处,又有尧民为作护符。还算藩司是个好好先生,与双方一是友谊,一是世交,常出来作和事佬。尧民又有良夫、新民二人力劝稍微容让,否则僵局更多,简直不能下台。闽抚在自痛恨,无计可施。后来嫌怨日深,闽抚把这两人看作眼钉肉刺。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有人带来一个幕宾,是个好猾小人,到不几天便给东家出主意,一面专人进京贿托当道,找两个奔走权门的御史,风闻入奏,参劾尧民、应琼。一面又买串刁民,上控闽、长两县,命手下武师夜人人家,做出贼证,教官府审间不清,他却据以撤革查办。准备万一参不动尧民,先去掉他的爪牙。容到此计不成,索性再命武师下手行刺,必欲去之为快。尧民本不知情,这晚宾主三人正在后园夜饮畅谈,忽然接到一封密函,先把好谋和盘托出,未了却劝尧民急流勇退,否则朝有权臣大敌内外谋孽,目前小人道长,日夕设计倾陷,终难免患。函长千言,披陈利害,甚是详明,笔迹署名,正是那自称泥中人的异人,三人见对方阴谋果然狠毒,并且他身边养有不少飞檐走壁的武师,怎么样也要吃他的亏。
尧民年来官情原本淡泊,复经良夫、新民力劝,决计洁身全躯而退,辞官归隐,只不愿连累黄应璩和长乐县两个门生属吏。三人彻夜熟商,经良夫想出计策,一面命人进京打点,一面把闽、长两县召来,授以密计,应付仇敌,并说:“我已归遂初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劝令暂时先己告病引退,以免危害。二人一听,也害了怕,均都依言行事。各费了无数心力,勉强挨了数月。仗着异人报警,得信尚快,居然抢在头里。言官参奏尧民未成,反得了一点小处分。闽、长两县一面告病,一面竭力提防,总算化险为夷,平安卸任,不敢在省里停留,各自设法另行谋干去了。风波平息,尧民辞章早到京里。那些仇家没参得动他,仇恨越深,正打算示意闽、浙督抚联衔参奏,闽抚更是不肯甘休,难得他自肯知难告退,自是称心,圣眷只管优隆,终为权好所惑,准了奏折,原品休致。
尧民存着戒心,退志坚决,发奏折时公馆未退,家眷悄悄先行,跟着起运书籍行李。等新任到来交代,原已办好相候,从容度过,假作因病谢客,实则第二日便派了两名老家人暂守空房,随后再走,自和两个幕中良友、得力家人张福,轻车简从,微服宵行,离开福州省城,往永康故乡进发。三人行在路上,只说事机缜密,仇人决不至于觉察。谁知闽抚所延恶贼也颇机警。起初行刺原为闽抚忿极相拼,及见人已辞官,省里行刺难免要担处分,路上便可推之盗贼。好在院衙内这类充刺客的人物又有的是,又见上次陷害尧民,对方好似未卜先知,应付裕如,越发加了小心。一面改变方略,一面暗命心腹不分晓夜窥伺行踪。尧民这里刚走,闽抚早得了报告,立派两拨谋勇兼全、与沿途绿林中人通声气的刺客尾随下来。
尧民等三人,因闽、浙交界好山好水甚多,沿途正好就便登临,还在睡里梦里,这日行经延平府城外。延平古名剑州,地居闽江上游,乃闽。浙水陆两运要冲,官驿所经,江中木排商船往来如织,市廛甚为殷富,尧民因在路上听说江边有一临江楼,菜看茶点均负盛名,忽动酒兴,想去痛饮一顿,在当地歇上一日,少烷征尘,再往浦城赶去。良夫新民也未劝阻。好在沿途都是官道大路,尽多繁盛之区,一行所用舟轿车马,为了避人耳目,都是相度情形,隔县零雇。当时先寻了一家中等客店住下,开发舆夫,命张福看家,自在店中要吃的。宾主三人一同问路,往临江楼酒馆中走去。到了一看,那楼面江而建,正当闹市之中,分上下两层,共是三间门面,设备甚是富丽。这时正当中午饭时,雅座业已卖满。还算堂倌有点眼力,看出三人气度不似常人,另眼相看,设法把楼梯口那间小雅座,向两个要走未走的熟茶客匀让出来。
三人入内坐定,先要了一碟肉松、一碟红糟鳗鱼、一碟烩鲜虾、一碟凉拌珍珠笋、一斤竹叶青,先饮了一阵酒。良夫在闽较久,归他想菜,又要了炒鲜虾仁、糖炒白鲜、虾于笋片、扁食燕皮、红烧鱼皮、银肺汤六样。尧民嫌少,叫堂信再报拿手的菜,堂倌刚报了两吃琵琶虾和芙蓉鸡圭,忽听外室有两人说话,都是北京口音。一个说道:“你说这事够多新鲜,就这一会的工夫,四个大活人,他妈属螃蟹的,楞会横着就颠啦!”一个答道:“你这是多余,操这份心于吗,他反正得打浦城、仙霞这条路走,前站不还有赵爷他们侍候不是,咱们哥几个,谁还分谁,谁办下一样?只交得上差就得。听说这馆子怪不错的,乐得歇歇腿,吃顿好米饭,再追上去也来得及。我在福州这几年,口味也随了人家啦,什么腥的臭的,满没听提,你怎么着?”一个道:“我倒也能凑合一气,可是先提那档子事别瞧着容易,我这几天真犯嘀咕,心老不定。”底下声音便小了下去。良夫闻听,首先心动,忙和尧民一使眼色,音放低,把学来的闽语告知堂倌:“不必报了,只捡好的拿来就是。
一面起身,由帘缝向外愉看。只见近侧不远,紧贴楼柱一张桌旁坐着两人。对面是个麻子,身材高大,紫黑脸膛,额有刀瘢,浓眉如刷,二目凶光外射,满脸豪横之气。另一人也是个梢长大汉,只比麻子身材瘦些,背向雅座,看不见脸。时虽深秋,南方地暖,二人都把长衣脱去,身上只穿着一身夹袄裤,都是上面密扣紧身,下面丝带绑腿,青布袜子,虎头皂鞋。桌旁椅上斜靠着两件行囊,粗只尺许,却有三尺来长,二人长衣搭在上面,内中好像包有兵器,一望而知是北方豪强之士。堂倌刚把酒菜送上,看神气刚到不久,良夫何等机警,一听二人所说口气,便想起泥中人告密信上,曾有对头着人行刺之言,料定尧民行踪已被对头发觉,派刺客暗跟下来,并还不止一拨。因避嫌疑关系,不在福建境内下手,意欲尾随到了闽、浙交界山野无人之地再行发难。只不知二人既是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的跟随,适才住店开发舆马,并未觉察隐避,二人怎会同失迷了所追人的踪迹?好生不解。
见二人已在狼吞虎咽,大吃大喝,不再说话。又见堂倌端了适要的菜快进房来,忙即归座,等堂倌放菜去后悄悄告知尧民,新民。二人本也听出有异,心却镇定,便商量脱险之策。新民先主张乘刺客走迷之际,由当地改道,或雇舟船溯江上驶。良夫答道:“不妥。刺客不只外边这两个,他们认得我们,我们却不认得他们。一则敌暗我明,二则敌人罗网周密,我们俱是文人,不但手无缚鸡之力,连长路都走不动。舍却官驿正路,便须由仁寿入山,走武夷山中樵径,仍须由仙霞关出境,他派人在关口要路上一堵,便难逃脱,并且这条路,我只在前往幕中时游过一次,也未走完。风景极佳,但是险峻之处太多,有时连个樵径都没有。东翁平日养尊处优,望六的人偶然乘兴游山,健步登临还可,这般险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