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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猪跌落涧底,二人仍抬他的,没有一句讨好的话。到了周家,更看出他们与众脚夫不合群。有那好事的脚夫过去一问,二人把眼乌珠一瞪,喝道:“都拿力气换钱,许你抬,不许我抬?你管我吗?我又不要分你们的花红赏号,眼红则甚?”脚夫看出他们力大凶横,没敢再说,仙讪的走了开去。王升看在眼里,早就想间,这时见众人都去吃饭,二人仍坐石上交头接耳,不时起身往来去两路张望,越发起了疑心,过去问他为什么不去吃饭。二人先是不理,王升连问,才似理不理的答应:“不饿。”王升见他们大模大样,心中有气,仍不露出,又拿话一盘问。二人好似看出王升对他疑心,突然把脸一板,答道:“王管家,我看你事事留心,满像精明强干似的。你盘我们的来历,有什么用处?反正拿你的钱,卖给你一,点力气,原式原样给你送到永康就是。漫说我们不是坏人,就是坏人,也坏不到你主人那里。真要出点什么花样,凭你这样吃货,一百个也是白送。”王升问他们:“好好劝你们吃饭,为何出口伤人?”二人说道:“我们饭是吃过,倒想喝两盅酒。只是挑的东西没人看守,弄丢了,横竖是你主人的,与你这等狐假虎威的吃货无于。我两个受人之托,也略微有点名姓,却是丢人不起。”上升听他们通没一句入耳的话,实忍不住,两下越说越僵。如非王升自知打那二人不过,早来动手。二人却不着急,一味板着面孔说死话,说得又挖苦又刻薄。三人拌嘴,声音越来越响。
周鼎闻声走出,先在路上未留神,这时唤过王升,问知就里。见二人神气泰然,仍谈他的闲话,若无其事。因听二人力大,月光之下,略一端详二人的骨架神情。行家遇行家,一见便看出是个外功颇好的会手,怎么看也不是力行中人。想起舜民夫妻所谈此事经过,已料定二人必有为而来,用意善恶却还未定,自问还能应付。便使个眼色,对王升道:“苏小姐唤你,你先去吧,我来问他。”王升巴不得周鼎上前,抽空进屋告知兰珍定夺,会意应声而去。周鼎便把师父平日所说江湖上的过节礼数拿出,含笑近前,把手一拱,说道:“朋友辛苦,适才忙着款待舍亲,不知二位光降,未及请教。”底下话未说完,二人已一同站起,拱手答道:“周朋友,明人不用多说。我二人一个姓杨,一个姓方,原是受人之托,代苏小姐挑送两件行李,到了她永康家中才算交代。这东西大碍眼,疏忽不得,恐主客新见,照顾不到外面,所以守在这里。想倒两盅酒,都没有去。这位王管家却假做聪明,冒充三官经,也不想想情理,看看人头,连人好人坏都分不出,竟来盘问我们。阁下不用再打招呼,似他还算这种人当中有良心的,我们决不和小人一般见识,也不会客气。如有现成的好酒,就在此扰阁下两杯,菜有没有倒不在乎。少时只管请令亲们安歇。如有风吹草动,我们还有一个伙伴就来,凭我三人亦能开发。倒是明早走时,阁下顶好一面叫人抬了野猪,前往宫中出面领赏,点好脚夫人名数目,以便回来均分这赏号。听说已出到六百两银子,足够许多苦人分的了。话已说完,相交且等异日事完之后,阁下请进去陪客吧。”
来人开门见山,周鼎不好再说别的,料定他们不是恶意,只得道劳别去。一面命人端出酒菜,一面告知舜民夫妻。兰珍先因一心保护舜民夫妻,竟忘了两件行李沉重非常,尤其是那小的一件。直到东西由那二人随行李挑入周家放落后,还未想起。直到王升进来,一说二人情形,才觉自己初次出门缺少历练,受人指教,只知照本画符,太已粗心,幸有侯绍暗中相助。听二人口气必是侯绍请来,否则照周鼎所说侯绍之言,抵岸时明在暗中保护,嗣见起身无阻,才赶往前面谷中开道,二人如有别意,侯绍先容他不得。但是这两件重要东西,世上只有四五人知道,侯绍并不在内。心方奇怪,周鼎正从外来,述那二人言语,越觉所料不差。只不知侯绍何以得知此物现在己手,知道沉重无人能抬,特地约了能人装着脚夫,相助抬送。
正悬揣间,舜民忽想起昨晚由江家上祭回船时,马过松林,垂下一条人影,向手里塞了一个小布包,叫在无人时开看。因苇村为人豪爽口直,连日所遇多系不经之事,恐他日后张扬,未便开视。舟中睡了一觉醒来,想往后舱夫妻同观,又觉兰珍尚未合晋,自己夫妻,感他父女和江小妹救命恩德,又是个女中英杰,并不以侧室相待,同舟已是从权,当着苇村和男女下人,径入后舱背人密语,未免不大庄重,没好意思进去。因那布包外面写着“贺仪双色”等字样,人影矮小,又和小妹所说的小铁猴侯绍相似,料里面包的必是两件妇女佩带的轻巧礼物,东西贵重,恐骇外入眼目,所以不令当众拆看。嗣和苇材谈别的闲话,就此岔开,一直不曾取视。
这时恰好苇村因坐轿劳累,饭后便由周于渭陪往书房榻上歇息,众女眷多在收拾碗具铺设卧处,只剩周妻一人陪客,又领虞妻到里屋更衣去了,室中只兰珍、周鼎,在窗侧互相商谈,就便取出布包。见外面包了好几层,打将开来,里面乃是一个三寸大小扁扁的白木匣,不假雕漆,像似新制就不久。摇了摇,没有声音,匣盖封口密固难开,猜是珠翠首饰之类。周家至戚至好,周鼎少年老成,又是高人门徒,便也不怎想避他。随喊二人过去,悄声说了前事,将匣放在桌上,叫兰珍开看。兰珍见那木匣刀痕犹新,乃是一块整木挖成,略刻关口,再用刀削一块木板,硬插进去,封闭甚紧。那封口毛边都有揉平痕迹,看出除四外为求齐整是用刀削外,余者都是用手。知道此人内功非同小可,但又不是侯绍所为,好生惊奇。忙用左手掌四指托了匣底,大指按紧上面匣盖,上下用力一搓,咝的一响,匣盖半开,立时精光迸射,耀眼生辉,慌不迭紧用手遮住。遥望篱落外面,适才二人酒刚送到,正在举杯共饮。相隔尚远,不曾看到,房内外更无他人,当把背朝窗外,抽开盒盖,仔细一看,不禁惊喜交集。
原来那木匣里面用破棉絮裹着两件东西,那精光耀眼的果如舜民所料,是一粒长圆形的径寸明珠。还有一件却是奇怪,既非珍宝首饰,又不是什么古玩,可是一个用精钢打就的三足蟾,大约二寸,刀法精细,形态生动,通体作苍黑色,两只突出的红眼有绿豆大小,非珠非玉,莹滑晶明,闪闪生辉,灯光之下,彩晕欲活,看不出有何用处,底下压着二指宽一张纸条,写着“子长永佩,宝之无失”八个字。底下也是一个三足蟾,乃一笔画成,笔力刚劲,画法圆熟,像是常画惯的花押,没有具名。看那语气,好似比那粒明珠还要贵重得多,头一句像是人名,又像是舜民生于长大以后,给他永远佩戴的意思,俱不知此物用处。兰珍看了那花押,好似小时听人说过,也想不起,只得罢了。舜民嫌木匣缝口毛涩,开关不便,破絮又不干净,辱没了宝物,便没有要,随手扔弃。向周鼎要了点纸,包好珠、赡二物,揣入怀内,嘱咐周鼎,不要告人。
接着男女主人相继进房,那张纸条也随着破絮弃掉,忘了捡取。一会,主人便请安置,舜民等天明就要动身,也就不作客套,分别就卧。只兰珍一人,因那两件要紧行李日里几乎遗忘,又有侯绍带信,说今晚明早尚有仇人寻斗。暗忖:舜民素无仇家,义父当年仇敌虽多,但已隐名多年,无人知他踪迹。人已死去,怎还苦寻不舍,莫非为的是这两件东西、越想越担心,暗中结束停当,把行囊内的兵刃暗器取出,放在手边,虚掩房门,将灯吹灭,和衣躺在竹榻上,默俟动静。舜民已往后面书房,与苇村同榻去了,这一间原是周铭夫妻的卧室,因还未生子女,最是干净爽亮。主人特地让出,与虞妻、兰珍居住,地方却在前院当中房屋。对面是周鼎的卧室,随来男仆,都在里面打地铺。
客睡以后,周氏全家除二老外,都忙着料理半夜这顿早餐和路菜糕点之类,全在后院厨下,一个未睡。周鼎先和舜民、兰珍看完异人所送礼物,略谈几句,又亲向厨下,取些干净酒肴,端出去劝杨、方二人饮用,道了“简慢”,正要坐下相陪,姓杨的笑道:“酒还扰你一些,吃的已够。我们相交日长,此时最好还拿我们当脚夫看待,大家方便。”说完,便催周鼎把酒留下,菜端回去。
周鼎回顾脚夫们尚无人来,顺便请问夜来可有什么事。姓方的答道:“老弟,我已看清主客住室和放行李的地方,我们受人之托,照本画符,只晓得苏家阿妹根脚,对头如何寻她,并不知道底细,恐怕毛病还出在我们挑的行李身上。已有能人暗中保护,他要不行,谁也没用。不过恐怕来的人多,分头下手,那位老前辈一个人照顾不到,不能不留点神罢了。今天事巧,也许还寻不到这里。最好今晚能打发掉,才省事哩。苏家阿妹必不会睡,对头要来,必由前门进去,行李放在堂屋一进门就看见。他和令亲无仇无怨,姓刘的如未一伙,不会无故伤人。你只守定堂屋外间,如有响动,拦住府上人等,不可慌张走出,不等人快进屋,你二人也不可出来迎敌。话虽如此,也只是防他万一派个把毛贼抽空暗盗东西。真要对头本人都到了屋里,那就拆空老寿星,倒大霉了。我二人再倒两盅,人静以后便要离开,你自请吧。”周鼎一听风头这紧,好生愁虑,知道不宜露相。一旦有警,恐女眷无知走出,须先招呼,又恐惊了父母,只得偷偷告知兄长,说前面人太乱,来客行李众多,恐启偷儿觊觎。据自己查问路上情形,恐有人来扰闹,请设辞告知全家人等,莫往前院里来。夜深如有响动,千万不可走出。有自己一人,足可发付,免惊吵老父宾客。两兄都信得他过,如言嘱咐在讫。
周鼎也和兰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