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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玮回过神来微觉失态,忙笑着相让。
司马兰廷迈进舱厅,窗边挂了一幅狂士醉月图,上书:
澄鞍如渍月,照影若流云。别有长松气,自解逐将军。
忍不住睇了一眼歧盛。
司马玮招呼众人相坐,席面不是分清宾主的席垫、漆案却是新式样的高型圆桌,桌面菜肴已经摆开。这倒免去贵次之分,司马兰廷舒舒坦坦坐了,用罢早膳也不提前事,尽说些民生人情,各地风物,司马玮表现得也是一派平和,问些都城旧友情况。
两人像好友相聚般天南地北的闲聊,石崇终于坐不住了,一拍案几急到:“杨峻擅权乱国,已到无可容忍的地步,你们还有功夫闲聊,究竟耍的那门心机!”一语便是石破天惊。
司马兰廷见他说出这句话,不禁有些吃惊,暗道我倒是小瞧你石季伦了。抬头看见司马玮正盯着自己,旁边歧盛也目不转睛。开口说道:“你们只道杨峻欺压新帝,擅权乱国,却还不知他矫诏谋逆。先帝病重期间,曾一度清醒,颁布过两个诏令,其一:召还已被任命为镇南大将军但还未外出就职的叔公汝南王司马亮;其二……”说着目光一闪,盯了司马玮一眼。
司马玮心中怦怦直跳,只听他接道“其二:召还第五子楚王司马玮。”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狂怒而起。
司马兰廷仍旧不急不缓说道:“结果,杨骏闻言借口要查看诏书内容有无纰漏,让人从中书省拿回诏令,随即销毁。这是皇宫内殿中郎孟观和李肇二人事后密报出来的,当时还在京的汝南王也知晓。”
司马玮气得浑身发抖,彷佛看见金光灿灿的宝座从他手里飞走,根本没再去想即使武帝诏他回都也并没说就是要改传帝位,轻易就把这笔帐全算在了杨峻头上,恨不得马上将他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歧盛在一旁几乎一个冷颤,他想不到司马兰廷会这么说,沉思片刻,还是说道:“如此……这老匹夫真该千刀万刮。但他手握兵权、领制群臣,现在连内侍也多是他的人,恐怕难以动摇。”
“老子带兵入朝端了他!”司马玮一阵爆怒。石崇却有些犹豫,带兵入朝莫说其他,一个不好就是谋反大罪啊。
司马兰廷摆摆手,示意司马玮冷静一点,从容道:“他因太后而骤贵,没有民望,更无高门士族真心拥戴。掌权之后把皇室宗亲一概排除于决断枢要之外,大势滥赏亲信,树敌广众,招致无数怨愤,朝野之间人心尽丧。只要筹划得当,除掉他并非难事。此事,关乎我司马宗室荣耀与正统,想必人人都会尽分心的。”
这话是相当明显的暗示:事成之后,宗室复苏,于大家都有好处,那白痴还能不能继续坐着正统,就另当别论了。
司马玮脸色缓和了许多,请教司马兰廷道:“那依兄之见?”
司马兰廷微微一笑,众人只觉得秀丽如春色的面容,舒华绽放却寒风刺骨:“很简单,叫他成也惠帝死也惠帝。”
歧盛恍然,他是决意向贾氏低头了。
二十一志向初露
午后,司马兰廷在岳州城外螺蛳滩头找到自己的坐船。船停处与陆地有些距离,司马兰廷暗暗测量了一番,默运玄轻身投去,过了半程已经力竭,长鞭一击水面借力稳稳落在船沿上,也稳稳落在守卫的眼里。
守卫亲兵兴奋莫名,张了张嘴完全是五体投地的崇拜:“王爷,练功呢?”
司马兰廷淡淡地点了下头,小兵突然又接着问道:“王爷,二爷可好些了?”
司马兰廷心思微转,想必是苏子鱼为掩饰自己不在而找的借口。虽然有点头痛小鱼暴躁的脾气,却更想看见苏子鱼那张微黑的小脸发现他回来时的雀跃。带着丝浅笑回到自己的船舱,却发现苏小哥真的是病了,脑袋埋在被子上乱蹭,身上满是大块大块的红斑、风疹块和抓痕。
没有爆跳、没有责怪。苏子鱼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叫:“哥——”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吞下半句话,又是气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苏子鱼不知道就这样忍了多久,为了帮他掩饰明明到了岳州也不敢出去看诊。看他在身上乱挠,连忙捉住他两只手腕切脉。触手处,连手腕、手背都是细密的红疹,左手食指微肿着翻开的肉皮周围也有小疹子,心里说不出的痛惜。
查明脉象松开他的手,看他又去抓痒只得连忙握住,道:“不要搔了,越搔越多。”发力一捏埋怨道:“你昨天究竟吃了多少虾贝?”苏子鱼本来只是湿热之毒,由于不忌口终于搞得自己跟只癞蛤蟆一样。
苏子鱼蔫蔫的,委屈道“可是痒得难受……”小脸上布满红疹,惨不忍睹。
司马兰廷突然觉得心潮涌动,浑身似乎都在跟着难受,轻轻抚了抚苏子鱼皱起的眉毛,安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忍忍就过去了,我这就让人抓药回来。起身到案几旁提笔写了个方子,唤来董艾要他亲去岳州抓药,嘱咐道:“如果找不到金丝荷叶这几味药,就去找岳州令殷宏宁。”
董艾犹豫了一下“这……殷宏宁可是太傅那边的人。”
司马兰廷冷哼一声,“要他几味药,又不是要他的命,他敢不给我这个面子!”董艾不敢再表异意,领命出去了。
司马兰廷回到内舱,果然看到苏子鱼在那里东挠西抓,又连忙上去按住他的手,好言哄着:“等下用温盐水洗一洗就不痒了。”将小鱼光裸的身子拥住,轻轻将生肌药膏涂在他手指上,为转移他注意力问道:“手指怎么回事?”
“被鱼咬的。”
司马兰廷浅浅一笑:“你可真出息。”
引得苏小哥想起处找药却一无所获的事,气乎乎的抱怨。
司马兰廷抱着小鱼,觉得他身体瘦小却结实,从后侧望去耳朵弧形优美小巧可爱,让人兴起含在嘴里轻啮的冲动。司马兰廷放开他一只手,扯扯他耳朵,宠溺的说:
“是我没考虑周全,以后我会备药在屋里,得先教你分辩一下气味颜色才行。”
苏小哥才空出只手忍不住又去挠,被司马兰廷急忙握住,正好亲兵安置好了洗澡水,在外舱请浴。司马兰廷用盐调和了,让苏子鱼泡在里面止痒,果然舒服很多。身上不适渐去,想起方才的话,问道:“什么分辨气味颜色?一般的药难道我还能认错不成。”
司马兰廷沉默一下,才说道:“有一年因父王生病就配置了药丸放在屋内,吃着却老不见好,后来才发现好些药丸暗中被人调换了。”
苏子鱼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对药物之事如此谨慎,敛了笑容唤道:“哥——”想说什么,又觉得很难开口,一时闷闷的。
齐王之事始终是司马兰廷心中一道过不去的槛,每次提起都觉心绪纷乱,想起来心中隐隐难过,脸上像挂了一层霜。回头看见苏子鱼黑得发亮的瞳仁直直的瞅着自己,可惜却是张布满红块的花脸,心情一下就松快了。把苏子鱼受了伤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吁了口气:“有些事天下知道的也没几个活人了,过些时候我慢慢告诉你”
苏子鱼心里有些忐忑,似乎司马兰廷要说之事像网一样,一旦知道了就会脱离不去挣扎不开。又想到慧远的告诫,人有顽痼,要善为化诲,切莫讳疾忌医,正在犹豫间司马兰廷站起身来,说着:“累了一天,我去清洗一下。”
苏子鱼突然拉住他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但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让我知道。”
这话让司马兰廷心里一震,他一直疑惑苏子鱼为什么对他所做之事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却原来他不责问只是对自己全心信任。想着与苏子鱼相认以来的情分,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当下有点不敢看苏子鱼的眼睛,含糊道:“我不想你介入朝廷争权夺利的事,你跟我回洛阳只管吃喝玩乐就成。”
苏子鱼怔了怔,想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说:“哥,长沙事毕一待了结尘缘我就回庐山去。”
司马兰廷大吃一惊,眉头紧蹙,一字一板地说:“了结尘缘!你要出家当和尚?”他原来感受到苏子鱼向佛之心,觉得他出家是最好的结果,如今听说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无名火起。
苏子鱼心中奇怪,虽然还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他知道司马兰廷方已经发脾气了,心道老子不当和尚还要当皇帝不成?刚想说话,却被他哥厉声打断:“堂堂皇裔你还顾不顾体面?乖乖跟我回洛阳,莫说成武侯的爵位,即便是这个王位迟早也是你的。”
苏子鱼傻了,不说他这“堂堂皇裔”是见不得光的,也不说他对侯爵王位没有半点兴趣,即便是有司马兰廷凭什么说出这种话来?愣愣地说:“你……你竟然是想要那个上位……”
司马兰廷脸上冷冷的,淡淡然像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竟然?那位子难道我就坐不得么?如果不是父王当初相让,怎么也轮不到那个白痴执掌江山,后面也出不了这么多事!”
苏子鱼再不晓事理,也知道这样的话是随便说不得的,“呼”一下站起来慌忙去蒙司马兰廷的嘴,竖起耳朵左听听右听听。
司马兰廷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到他毕尽是维护自己的,刚才的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了。他在心里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慢慢教导就是了。也不管小鱼浑身湿漉漉的,拍拍他后背,好言道:“不要紧,我的亲兵都是自己人。”看他坑坑包包的皮肤,又替他难过“好点了么?又瘦又矮的,等回府里让明叔给你好好养养。”奉明是打从齐王时期起的王府大管家,很得两代人的信任。
苏子鱼却越听越疑惑:“什么回府?”
司马兰廷道:“我有点要紧事得赶回洛阳,长沙之行只得先延后。”
苏子鱼拉下脸来,老大不高兴,闷闷地坐回浴桶里。
二十二临别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