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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静念低声交谈,不觉走到一座禅堂前。静念在檐下收了雨伞,躬身合十道:「师父,丁施主已到了。」
虚掩的禅堂朱门无风自开,打里面传出一个慈和舒缓的话音道:「丁施主,贫尼闭关多日,累你久候了。」
丁原放眼望去,光线幽暗的禅堂里红烛高烧,一尊玉石佛像前,九真师太背对自己,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禅堂两旁的窗户严丝合缝的紧闭,轻柔的晨曦悄悄爬过窗棂,从纱纸上透照进来。
他微一躬身施礼道:「在下丁原,见过庵主。不知庵主此次闭关,可又有精进?」
九真师太听出丁原话里有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放下手中的经书木鱼,起身转向丁原道:「丁施主,请进。」
丁原第一次正面看清这位传说里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灵空庵庵主的真容,只见她肌肤晶莹红润,瘦长的身躯上着了一件普通的灰布僧衣,慈眉善目,嘴角含着一缕深深微笑,一望却如三十许的中年女尼。
假如不是她眼眸深处蕴藏的那抹高深莫测的神光,和她全身几乎不着痕迹所散发出的慈和与镇静,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样一个衣着相貌寻常平凡的女尼,竟然是执掌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的灵空庵庵主。
丁原暗运真气,湿漉漉的衣衫与头发上腾起一团白色雾气,转瞬蒸干。他抬步走入禅堂,身旁的静念轻轻伸手将门关上,屋里的光亮又暗了下来。
九真师太重新在蒲团上落坐,抬手引向左首的空蒲团道:「丁施主,请坐。」
丁原谢了,也学九真师太一般盘腿坐下,静念则恭敬的侍立在九真师太身后。
九真师太问道:「听静念说起,丁施主此来是为探望小徒静斋?」
丁原回答道:「师太说得不错,在下日前听闻到一位朋友的传讯,言道姬姑娘身中的灵朱仙果之毒,至今未解,不禁颇感焦虑,故此漏夜御剑,但求能见上一面。」
九真师太道:「丁施主不要担心,静斋虽暂时未能苏醒,好在性命已堪无虞。」
丁原忍不住问道:「庵主,当日于鬼冢之外,在下曾得令徒转告师太所言,说姬姑娘的毒伤三、两月内即可治愈。却不晓得为何时至今日,仍不见丝毫的起色,莫非其中又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九真师太苦笑道:「实不相瞒,丁施主所料已与事实相差不远。那日贫尼接了静斋回山,原本以为凭借本门的精深佛学大法,应可在三、两月内驱除劣徒体内火毒,更能令她因祸得福,吸收了灵朱仙果之中的菁华而功力大进,大可一举突破忘情境界。
「谁料想,这般的臆断委实太过乐观了一点。」
丁原轻一扬眉,道:「庵主,不知这当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九真师太徐徐道:「静斋体内的火毒,不晓得为何竟发生倒灌,尽数被吸纳进丹田,最终又与经脉中的精血相融,而今已是水乳交融,混为一体。若非她的血中,居然蕴藏了一种不知何处得来的仙丹灵力,苦苦护持住心脉,此刻早已撒手人寰。」
丁原明白,九真师太说到的「仙丹灵力」,该当是当年自己渡入雪儿体内的热血。那其中暗含九转金丹的药力,而金丹里的一味主药便是三叶奇葩,冥冥中相生相克,刚好护住了雪儿的一缕香魂不灭。
他又回想起年旃无意轰爆鼎炉的旧事,或许,雪儿的病根就是在那时落下。不过,这事也怪不得老鬼头。要埋怨,也只能说是天意合该如此。
丁原急忙问道:「庵主,假如用翠霞派的九转金丹给雪儿服食下去,可否能解去她精血内的火毒?」
他情急之下,不经意就将「雪儿」的称呼脱口而出。
九真师太却故作不察,摇头苦笑道:「若是九转金丹能够根治静斋的毒伤,贫尼早已厚起颜面,前往翠霞山求救。灵朱仙果乃天地第一圣药,奈何其生成的火毒同样世所罕见,纵是有三叶奇葩在手,恐也无济于事。」
丁原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哼道:「什么天地第一圣药,偏偏暗藏这等奇毒!」
九真师太苦笑道:「可惜,鬼若寒已死。如果他在,也许依靠鬼仙门独树一帜的魔门功法,再配合上灵空庵传承千年的佛门医学,两相印证借鉴,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不过,即使他仍在人世,又如何肯相助贫尼?」
丁原暗暗咬牙,涩声问道:「庵主,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九真师太再次摇头,回答道:「对不起,丁施主。暂时贫尼尚未能想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治愈静斋的毒伤。」
丁原拳头紧紧攥起道:「我不相信!」
九真师太缓缓道:「贫尼同样也不愿就此放弃,所以连日来搜遍灵空庵上册本典藏的佛门医书,逐字逐行的研读揣摩,只盼能找寻出一条有用的法子。说来惭愧,贫尼一贯自诩医术高明,却也终有束手无策的一天。
「不过,丁施主千万不要气馁,我佛有好生之德,绝不会令静斋就这般英年早逝。冥冥里,必定藏有一条你我尚且未找寻到的生路。只要我们苦苦求索,终究能柳暗花明。」
丁原沉默半晌,萧索木然的模样落在静念的眼中,也觉得看着异常的难受。修行了八十余年的佛心禁不住微微一酸,差点就想脱口问询九真师太,那天她口中所说,能够驱除静斋体内火毒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静念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因为她相信,师父既然不愿对丁原说出,那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丁原向着九真师太抱拳道:「庵主,在下能否见雪儿一面?」
九真师太颔首道:「丁施主,请随贫尼来。」
三人起身离开禅堂,一连穿过两进院落。
此时大雨乍歇,远处天际一道七色长虹横跃海面,一路上听得钟磬悠响,云霞拂衣,半空中几片殷红明艳的花瓣随风飘飞,不经意沾在了丁原的发上。
丁原伸手将花瓣从头上摘下,两指捏在眼前,上面兀自凝结着几滴未散的水珠,在柔和的晨曦里闪烁着晶莹绚丽的光芒。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雅芬芳悄悄钻进了他的鼻子,直沁心脾。
静念低声道:「这是『痴情花』,佛经中说,这种花的颜色本为洁白无瑕,却因一位痴情少女痛失爱侣后,泣血七日而死,从此将这花染成了血红之色。」
丁原微笑道:「我当为何灵空庵里也种植着这等色彩妖娆的花草,却是有这样的一个典故。可见,连草木都懂得情之一字。」
静念轻叹道:「万情皆为苦,有情皆为孽。丁施主,人之一生无论得意颓唐,到头也总会成一堆无言白骨。你天赋聪颖,还需能看开些。」
丁原低低一笑,抬头望见院落里几株八尺多高的树上,正盛开着无数朵火红的痴情花,宛如一蓬蓬绚烂绮丽的红云,让这座祥和幽静的古刹平添亮色。
他问道:「庵主,在下可否采摘几朵痴情花,以做纪念?」
九真师太暗叹一声,说道:「丁施主,一草一木莫不是万物生灵,与人一般的有喜有悲。你何苦将这花从枝头摘下,让它留在树上盛开一季,岂非更好?」
丁原点头道:「庵主教训得是,在下受教了。」
他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早先飘落的十数片痴情花瓣,又小心翼翼的藏纳进袖口,这才快步跟上九真师太与静念。
转过一道门洞,里面的院子里座落着三栋雅致的竹舍,屋舍外修竹长绿,鸟鸣幽幽,青石板的路面上,几株刚发芽的小草正探头探脑朝外张望。
从右首竹舍的窗口里,传出彩儿欢快的叫声道:「庵主早,静念师父早!」待它瞧见最后走进院子的丁原,情不自禁的又喜道:「丁原,你来看望小姐了?」
静念含笑道:「自从静斋师妹带了彩儿入住这栋竹舍,灵空庵不知不觉里却也热闹了许多。众位师姐妹们闲暇时,也爱与彩儿说笑上几句,它的人缘只怕没有人能够及得上。」
彩儿晃晃悠悠飞上丁原肩膀,得意道:「彩儿最乖,大伙都喜欢。」
丁原伸手指在它小脑袋上轻轻一弹,道:「才怪!」
静念打开竹舍的门回头道:「师父,丁施主,请进。」
丁原闻言,再无心和彩儿斗嘴调笑,快步走进竹舍。
这栋竹舍分了里外两间,外面稍宽敞的一间平日当作客厅,当中一道竹帘低垂,里面才是雪儿的卧房。
丁原站在门口,环顾屋子里的摆设,除了几张竹制的桌椅和茶壶杯盏外,再没有其他的家具器皿。
四周的墙上空空如也,连一幅普通的山水装饰画也未曾见得。
倒是在客厅正中的佛龛上,供着一尊一尺多高的菩萨,香案上青烟缭绕,果蔬齐全,自是有人每日照料。
丁原心头不由自主的一酸,思忖道:「雪儿昔日在翠霞山上,贵为姬大胡子的掌上明珠,锦衣玉食,百依百顺,何时有过眼前这般简朴寒酸的境地?」
他正嗟叹间,耳中听到静念说道:「丁施主,往里请。」却见静念手挑竹帘,侧站在门旁等着自己。
九真师太已经先一步走入了里屋。
眼看得玉人近在咫尺,丁原的心反而怦怦加剧了跳动。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透过挑起的竹帘往里望去,隐约看见里屋的墙上静静悬挂着一柄仙剑,正是雪儿往日惯用的雪朱。
丁原双腿犹如铅灌,慢慢迈步走进里屋。
渐渐的,渐渐的,沉静睡卧在竹榻上的雪儿出现在他的眼帘中,而呼吸却不自觉的屏息住。
伊人玉容依旧,宛如熟睡了一般,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有梦,而那少女憧憬的梦中,又是否会有自己的身影?
她的玉颊上泛着一层怵目惊心的嫣红,艳丽如翠霞山暮色中的泣血夕阳,象牙雕琢般的琼鼻里轻缓的吐纳着芬芳。
丁原走到床前,单膝跪倒蹲下了身子,此刻他的脸距离雪儿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能感受到从她体内,徐徐散发出的丝丝灼热气息,以至于他能清楚的点数雪儿紧闭的眼眸上方,那一缕缕修长黝黑的睫毛。
一只玉手从被底下露出了半截,丁原情不自禁伸手握住,触手却像火炭一样滚烫。他轻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