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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晓得师傅走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但他深信,假如师傅地下有知,也绝对不会因丁原举起复仇之剑而感到欣慰。
从此后,天陆正魔两道腥风血雨,继无为方丈死于云梦大泽之后,一执大师又陨身丁原剑下,云林禅寺与各大名门正派怎肯忍气吞声?
冤冤相报,仇恨交织,血流成河,那绝不是淡言真人期望看到的。
然而,放弃复仇,甚至还要劝自己的师弟饶恕害死师父的凶手,这又是多么的艰难。
谁能知他心里的痛楚,但纵是千难万难,他也别无选择。因为,自打三十多年前拜入紫竹轩门下的那一刻,他的热血里已开始涌动老道士的印记,从此无论风雨挫折,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面对丁原的愤怒,盛年双拳紧紧攥起,一根根青筋绷露如弓,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强自压抑下内心深处的激动。
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丁原看出自己的矛盾和痛苦。
好在,阿牛也站在了他的一边,低声说道:“丁小哥,这话是师父说的。”
丁原像是被人猛在心口揍了一拳,大声道:“不可能!老道士,他……不会!”
阿牛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师父临终要我一定转告你和盛师兄,千万不要为他报仇,更不要和正道为敌。
“这话,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幸好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丁小哥,师父他老人家的话绝对是不会错的,他这么吩咐我们,也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放过一执大师吧,虽然我也很想为师父报仇,可他老人家的话咱们不能不听。
何况,就算你杀了他,师父他老人家也活不过来啦!“
他说到后来,眼圈又忍不住红起来,暗道:“当着这么多人面,我可不能哭出来,丢了师傅他老人家的脸。”
一直神色漠然的一执大师,蓦地眉宇微微一动,喉结滚动几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忍住,静静的伫立不动。
丁原胸腔剧烈起伏,没有发现一执大师的神色变化,握剑的手几乎不可觉察的轻轻颤抖,令人不免担心他一个神思恍惚,就把仙剑送入一执大师的咽喉。
“我不相信。”丁原徐徐说到:“我不相信老道士会这么傻!”
盛年沉声道:“丁师弟,我想师父之所以这么说,绝不会是一时的糊涂,而是要用他的生命和热血,来化解正魔两道连绵千年的仇恨恩怨。
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收养阿牛,为的是什么?他苦心调教我们三人,又是为什么?难道是想要你我日后也陷入到魔教与各大剑派的仇杀之中?
“你这一剑要刺下去,师父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算白费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丁原抗声道:“我不管老道士有没有说过那些话,我只知道当年是谁教我练剑读书,是谁带我走进的紫竹轩!没有老道士,就没有今日的丁原,也一样没有你和阿牛的今天。
“盛师兄,你忘记了这些也罢,害怕日后六大剑派找你寻仇也罢,我都管不着。可今日,谁也休想拦住丁某!”
盛年苦笑道:“你说的不错,丁师弟,我的确害怕。因为我怕师父数十载的苦心毁于一旦,我怕你从此杀劫无数为仇恨蒙蔽,我更怕辜负了师父的嘱托与再造之恩,在他老人家去后不能承担起他的宏伟遗愿,愧对紫竹轩列祖列宗,成为师门的千古罪人!”
他炯炯凝视丁原,徐徐道:“如果你不怕,尽管出手,盛某绝不会再多说半句阻拦你报仇!”
“我不怕!”这三个字在丁原嗓子眼里转了好几个来回,却终于没能说出口。
阿牛的话,他不能不相信。
老道士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蓦然回想起当年在驻仙祠,老道士领着自己,在祖师灵位前所说的那段话:“弟子淡言营碌一生,于尘世无寸德,于本派无寸功,苟活人间,有负恩师教诲。
“今弟子欲收丁原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闻达于世,只求他堂堂正正,无愧天地,则弟子可告慰恩师。不然将全为弟子之过……”
丁原的眼睛渐渐有些模糊,拜师的情景恍如昨日,可师父却已经离自己远去。
虽然他将自己逐出了师门,可在丁原心底从没有真的断绝过对紫竹轩的那一份深深依恋。纵在天涯海角,生死一线,他也无法忘却紫竹林中的日日夜夜。
堂堂正正,无愧天地。
先师遗愿,自己可曾做到?
剑在手中轻鸣,空气仿佛凝固。
阿牛与盛年的话,也同样重重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许多人都在扪心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逼死了淡言真人,是否做得太过了些?难道,阿牛就果真该杀么?
一执大师忽然睁开眼睛,喟然轻叹道:“老衲错了,丁施主,杀了我为令师报仇吧。”他闷哼一声,又连喷出两大口鲜血,身形已变得微微摇晃。
并不是说,他如淡言真人那样看破了正魔两道的成见,却是实实在在的被阿牛与盛年的话所打动,自内心深处生出对老道士的歉疚之意。
阿牛又忍不住轻轻道:“丁小哥,师父他老人家曾经说过,杀一个人容易,但要宽恕一个人,却是需要百倍的勇气。
“他老人家平生没有杀过一个人,可我却觉得,这远远要比杀死百个千个恶人更了不起。”
丁原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激荡之情,久久瞪着一执大师,嘴唇里渗出被钢牙咬出的血丝,终于缓缓道:“我不能违背老道士最后的心愿。老和尚,你是出家之人,理应更懂得慈悲济世的道理。
“丁某留下你的性命,希望阁下日后好好想想我盛师兄和阿牛的话。
“杀一个人容易,但要宽恕一个人,却是难得很。”
雪原剑徐徐垂下,众人久悬的心,也终于可以慢慢放下。
丁原悲怆愤懑的一声长啸,猛然收起仙剑,飞身向殿外而去。
六大剑派的人只远远看着,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再去招惹他。
盛年见状,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一执大师呆立场中,也不知是因羞愤难当,还是愧疚悔恨,忽然提起右掌便朝头顶拍落,这一记比之曲南辛举掌自尽更为突然,旁人甚至连惊呼也不及发出。
幸好阿牛正站在附近,手疾眼快,奋力拍出右掌,正接住一执大师的掌力。
两道浑厚的劲力迎头相撞,砰的一声流风四散。
阿牛重伤之躯,压根承受不住如此的真气激荡,浑身筋脉一齐发出刀割似的火辣辣疼痛,几乎令他晕厥。他咽下一口血,大叫道:“大师,万万不可!”
一执大师见是阿牛出手救下自己,不由楞住。
阿牛和盛年的话,本已令他百感交集,万念具空,如今阿牛以德报怨,奋不顾身的救下自己,更教一执大师心神大震。
“杀一个人容易,但要宽恕一个人,却是难得很——”
“出家之人,理应更懂得慈悲济世的道理——”
丁原的话,不住的在一执大师的脑海中回响。
自己揭开阿牛的身世,威逼淡言真人就范,这一举一动,虽说不是要陷对方于死地,他只道正道除害,为无为方丈报仇,可曾想到这样做,已大违佛家慈悲宽仁之心?
一念至此,一执大师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顿觉得心底早生魔障,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剿灭魔教,如何为无为方丈报仇雪恨,早已偏离了佛祖的教诲,杀念日盛。今日在丁原剑下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恍然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众人都大松一口气,一恸大师见一执大师神色委顿,劝道:“师弟,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如此!”
一执大师摇摇头,微一苦笑,并不说话,取出一颗丹丸递给阿牛道:“羽小施主,这是敝寺的玉露百洗丹,你快服下它,调理伤势吧。”
阿牛憨憨一笑,刚想道谢,猛地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倒。
一执大师一惊,伸手揽住阿牛,急忙将玉露百洗丹塞进他嘴中,左手按在他天椎穴上,聚起残存的功力,替阿牛运气疗伤,疏通经脉。
容雪枫一把从一执大师怀中夺过阿牛,怒声道:“不必老和尚你假惺惺的装腔作势,阿牛的伤势老身自会照料。”
秦柔、风雪崖、雷霆等人一拥而上,围在阿牛身旁,秦柔抓着自己的衣角,明眸须臾不敢离开阿牛的脸庞,泪珠在眼眶里来回转动,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早已是泪流满面。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阿牛缓缓苏醒回来,体内的玉露百洗丹药力发作,流转全身暖烘烘的令他觉得舒服不少,胸口也不怎么疼了。
耳边忽听容雪枫训斥道:“傻小子,那老和尚自己想不开要寻死,关你什么事,自己小命不要,去救他干什么?”
阿牛眼中一一闪过众人关切的面容,猛然心弦颤动,正碰上两道带着心痛微含责备的目光,正是阿柔红着眸子,珠泪闪闪的注视着他。
阿牛习惯性的想抬手挠脑袋,却发觉自己死死的被容雪枫抱在怀中,双臂哪里还能动弹得了?
殿青堂见大局已定,扬声道:“无涯方丈,接下来咱们今天还打不打?”
无涯方丈看了眼两位师叔,见两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答道:“阿弥陀佛,既然丁小施主胜出,我六大剑派自当依照先前的约定退兵。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年蓬莱仙会,与诸位施主后会有期。”
阿牛想起一事,赶忙对殿青堂道:“殿护法,六大剑派有不少弟子中了蜂毒尚未解治,您能不能将解药送给他们?”
殿青堂嘿嘿笑道:“若不是少教主开口,老子一滴药粉也不给。让六大剑派回山就大办丧事,哭天抢地,正可为战死的众兄弟出上一口恶气!
“不过,既是少教主吩咐,殿某遵命就是。”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青一紫两只小瓷瓶,抛了过去道:“无涯方丈,解药来了!”
无涯方丈赶紧伸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说道:“多谢殿护法,只是这两瓶解药如何调制,还请施主赐教。”
殿青堂哈哈一笑道:“大师行事到也小心。青色瓷瓶里装的是破罡蜂蜂蜜,紫色的里面是殿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