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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只有灰蒙蒙的烟在袅袅飘荡。
“音如她已经要承受丧父之痛,如果让她得知是她父亲害死了她的夫君,她还能否接受得了?”陈如风说罢此言,脚步似踏轻风,带着满腹惆怅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之中离开了天风帮。
关行义静言无语,为自己刚刚错怪陈如风而心生疚意。
陈如风自知有负于李音如在先,切不能再生伤害她,宁愿自己独受冤屈,背负罪名,也不愿让她知晓此残忍真相。
天风帮很快就被抛在身后,陈如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何处,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阳光如金粉,直洒满大地。
绿光绕身,横贯天地间,却在一块石壁前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去势太快,引得劲风疾吹,周围草木皆有弯动。
仿佛再一次回到那个深不见底的黎明。
天风二字,深深凿刻入石中,只怕日后惊雷横风,日晒雨淋,都无法将它磨灭。
“天风帮……是江晟天的天,陈如风的风……”陈如风心骤然如受万针齐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每重复一次,心就狠狠地绞动了一下。
“李林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一种痛失至亲的感觉忽然间变成了一种憎恨,怒风剑咆哮而出,绿色剑痕凌空劈过,犹如久弥不散的缝隙,挟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在空中划过半弧,剑气无形,锋芒行迹难寻,已在须臾之间斩破陈如风身后的一棵大树。
树叶似发出几声悲鸣,拦腰截断,无力倾倒在地,切痕光滑平整,足可见这一剑精妙至极,难以言喻。
只是大树倒下,却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陈如风心有感应,怔怔转过头来,那个窈窕的身影,令他心中积压欲爆的怨气一下平息了许多。
霹心晴眼有怜意,踏着草丛缓缓走出,看到陈如风这种狰狞而又痛苦的面容,一时苦涩上喉,哽咽着向陈如风走近。
没有缘由地,陈如风渐渐冷静下来,怒风剑深插入草,像是从极大的劳累之中喘过气来,慢慢地站起来。
对视间,仿佛找到了自己可以倾泻无尽的忧伤的地方,软弱无力地往那个地方踉跄走去。
霹心晴愈是看着他长久,心中那阵痛更为强烈。
“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过,她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这般模样。
他要扛起整个天风帮,他不能让旁人看到天风帮的帮主如此软弱。
二人倚树而坐,陈如风像无助地孩子一样躺在霹心晴的怀中,就如当日江晟天出走后她前来开解他的情景一样。
只是今日,陈如风流出的是无声泪。
他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痛因,霹心晴也清楚,她也知道此刻无言,便是对他最好的慰言。
二人就这样默默相拥。
霹心晴两只手抱着他的头,怜痛地搂了一下。
他很累了,他想在这个安静的角落,合上眼片刻,洗掉所有的思绪。
林荫下,光影斑驳,树上时而有鸟鸣,令此地显得幽美静谧,特别适合结伴在此畅游,对着翠华山的草木流水,层叠山峦,赋诗高歌,才不失这怡人景致。
偏偏二人,心怀忧思,无故令这片佳境蒙上一层灰淡。
霹心晴望着那高伫的石壁上剑痕苍劲的“天风”二字,似乎能跟陈如风的心相连起来,感晓他心中的痛悲。
陈如风,江晟天,自小二人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同甘患难,历经风雨,从一无所有的宁州小混混,到傲立江湖的天风帮帮主,一起挥洒的血与汗,才堆积起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
一对手足,总是缺一不可的。
如今二人阴阳相隔,还是陈如风亲自刺上最后一剑,那一种痛楚,便如将心打入无底深渊,永远地埋在了浓厚的阴霾之中。
霹心晴尽可能地将自己全部的安静都给了陈如风,不知不觉连自己都陷入了思绪之中。
她身中奇毒,自知无幸理,尤其是近日来时而毒痛发作,次次都痛不欲生,她更感到自己命不久矣。
念及此处,她有点忧心地看了怀中的陈如风一眼。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要步江晟天的后尘,离他而去,他又是否会承受得住……
思忖间,泪光已盈盈晃在眼眶之中,心如刀割。
“如果……以后还有一个你亲近的人离去,你会不会受得了?”霹心晴轻声问道。
没有回答。
原来陈如风已忧伤过度,在她的怀中昏沉睡去了。
霹心晴抿了抿嘴唇,轻轻地将自己的脸靠在他的额头上,泪水终究还是没有溢出。
又是长久的安宁。
陈如风一站起来,将霹心晴也惊醒。
他的身上蓦地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刚毅与坚强,褪尽哀伤,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哪怕是极度悲痛,要想活下去,就要振作起来。
而且……他还要替江晟天亲手报此大仇。
他望着石壁上“天风”二字,淡淡地说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霹心晴望着他与石壁交相辉映的背影,终是宽慰一笑。
第四十六章:爱恨情仇(下)
相府书房。
李林甫暴躁稍伏,眉间依然有愠意,叶之杭方才将陈如风交出账簿的条件道出,若在平时李林甫必然会不加考虑地拒绝,但如今把柄在人手,也不由得估计颜面了,当下同意了陈如风的要求。
始终声名地位性命,比起区区颜面来要重要上千倍。
“陈如风……如果你以为自此我会就此罢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李林甫咬牙切齿道,却不知陈如风对他的恨也已深入骨髓,“有我在一天,天风帮就不用指望有一天安宁!”
他瞥向叶之杭,见到他不以为然的神色,怒火又有所添盛,当即问道:“如此一来,先前将天风帮逼入死境的计划可就前功尽废了,你可有后续计划?”
“天风帮虽能力挽狂澜,但都是苟延残喘、垂死挣扎而已。”叶之杭淡淡说道,与李林甫比起来,李林甫是一只正当盛怒的凶虎,而他则是一只沉稳内敛、不露声色的雄狮。
叶之杭实则心中已拟出计策,只是不知李林甫是否会同意。
“如今江晟天已殁,我们手下就少了一只棋子,需要另外再觅一只来作为对付天风帮和陈如风的利器。”叶之杭说道,“我已有人选,只待丞相首肯。”
“谁?”李林甫略有不耐烦地道。
“就是令女,李音如。”叶之杭道,李林甫隐隐有讶色,可并无立刻出言反对,叶之杭知他心动,继续道:“音如此刻正受丧夫之痛折磨,误以为是陈如风将江晟天置之死地,对他恨之入骨,由她来对付陈如风,是再好不过。加之陈如风对音如心怀疚意,他想反击必然受自己良心制肘,其时陈如风便不得不败于音如手上,便是败在丞相手上。”
李林甫“嗯”了一声,点点头,终于露出奸诈的笑颜,“没错,败在我女儿手上,便是败在本相手上。”
“但你能确定音如她肯对付陈如风?”李林甫又问道,“毕竟先前她对陈如风用情极深,若她余情未了……”
“不会,我在天风帮中已看到她恨不得将陈如风当场手刃,以报杀夫之仇,可陈如风该是知道江晟天的真正死因是服食了‘十二断魂丸’,却没有当场道出,这一点我也心感疑惑。”叶之杭道,又微微拱手,“既然丞相同意,那便由我出面去跟音如说明。”
李林甫素来不是顾念亲情之人,只要一切对己有利,他便毫不犹疑地去办,哪怕是伤及至亲。他再嘱咐了叶之杭几句,便让他去找李音如了。
相府一日红事,一日白事,自然非什么光彩之事,因此江晟天离世的祭奠也办得极为隐晦,几乎相府以外的人均毫不知情。挂着白色布带的地方,也只有流心苑一处而已。
灵堂所设,便也在这里了。
香火飘过脸颊,叶之杭看着跪在棺木前那个单薄衰弱的女子,迈起步子走入灵堂之中。
李音如并没有转过脸来,这几天以来,泪水一早就流光了,似乎将魂魄也流走了几缕去,眼神乏彩,惨淡低垂。
叶之杭只是望了一眼棺木,并无多加细看,目光落到了李音如身上。
李音如察觉有人在身后,缓缓侧过半边头来,眼角憔悴,损若黄花。
“叶先生有心了。”李音如话语乏力地道,还以为叶之杭是前来吊唁的。
“我有事要跟你说。”叶之杭说道,一旁负责燃纸钱的萍姐猛地停下手来,她也与她主人一样满目伤愁,她请示地望了李音如一眼。
李音如双眼微微一合,点了点头,萍姐才离去,关上门。
夏风拂过,却带着苍凉之意。
隐竹林,缥缈庐。
朝虢曾跟陈如风说,若有什么事情便可来找他,只是没想到一来便是告知丧事。
竹林如旧,只不过今日路过,每一根竹子都像笼罩上一层愁云。
见旧物,忆旧人。
缥缈庐就在眼前,不由自主地令陈如风想起当日与江晟天寄居在此的光景。
一木一草,仿如昨日。
他僵立在缥缈庐前,举步维艰。
竹木门蓦地打开,不知是不是朝虢心有感应,他站在门口看着陈如风,并无多少惊讶之意,他看见陈如风发白愁苦的面色,脸上也随着阴沉了下来。
“师父。”半晌过后,陈如风才从回忆之中醒过来,走进了缥缈庐中。
师徒二人坐下,相顾无语。
陈如风刚想开口,却觉心胸郁结。
“晟天他……”陈如风目光闪烁,苦涩满喉。
朝虢凝目望着他,心有所感。
“他去了。”酝酿良久,陈如风吐出三个字。
蝶舞